寒食白昼,天时春浓。
伏州边陲,虞南郡深处,一座仙山灵机润泽,雾锁幽谷,有“道海浮天,神云瞰岳”之气象。
此地正是下宗‘神渊派’所在——碧栖山。
大乾历,二百三十三元年,九代宗主出关之日。
为了迎接这举派欢庆的日子,执务长老闻于野特地在破旧的议事殿内,摆满了一簇簇宗主平生最喜爱的灵花——幻夜幽白。
殿中花团锦簇,灵机腾腾,执务长老手持一根金纹乌漆唢呐,鼓起腮帮,浑身抖动,一人承包了吹拉弹唱的所有项目。
端坐在殿内蒲团之上,宁观一脸寡淡之色,双目紧紧地盯凝身前吹的起劲的耋耄老道,只觉额角猛跳,差点没气的当场去世。
“快停下,你这是干什么?”
唢呐声一滞,闻长老一脸涨红,放下法器‘玉霄蛇’,神情激动:“宗主出关,这可是我神渊派的大喜事,老奴岂能辱没宗主法驾!容老奴缓口气,待为宗主奏上三百回合……”
“行了,憋吹了。”宁观见他语调渐渐激昂,赶忙抬手止住他后续曲目。
对于这位辅佐过三任宗主,忠心耿耿的执务长老,宁观真是拿他一点辙都没有,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问道:“我让你办的事,办的如何?”
“按照宗主的吩咐,人都叫来了。”闻长老收起法器,一拍响掌,本是跪伏在殿外的一行玄髻少年,起身鱼贯而入。
来者共计十人,年纪相仿,俱是七八岁的样子,如出一辙的农户打扮,但体态健硕,面色红润,手中如奉至宝般捧着一块金光白玉。
十人依次站定,生硬的行了一个道辑,齐齐躬身道:
“见过宗主,恭迎宗主出关。”
一句话说完,众人俱是噤若寒蝉,屏息凝气,垂首不敢直视仙长容颜。
只有少数一二名顽童按耐不住心中好奇,用余光偷瞄宗主几眼,却是瞳中巨震。
就见他们眼前的这位宗主,身穿藏青袍服,玄纹广袖,看上去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却已生的仪貌俊美,霞姿月韵,浑身上下俱透着凛凛仙气。
尤其一双直抵人心的双目,更是清莹明澈,神韵昂然。
简直是谪仙下凡!
“宗主请看,这十位便是半年前匠人镇送上山门的灵童。按照宗主的吩咐,他们已在山中将这‘命魂宝玉’蕴养了半年,期间昼夜不曾离身。”
宁观轻唔了一声,眼神从金光白玉上挪开,落在他们的身上,目光换扫,可越看越不对劲。
原来几名本该梳着道髻的少年,此刻头顶却如同秃山一般,烙下了一个芊芊手印,两侧几绺发丝张牙舞爪,显得颇为散乱。
见此情景,他眉头不由皱起,有些不悦的问道:
“年纪轻轻的,怎么都秃了?”
一听此言,闻于野顿时神情慌张起来,赶忙凑近其前,一手遮住唇边,附耳道:“宗主实不相瞒,您闭关期间,令师妹阚瑛瑛正读到宗主您亲手编撰的《天工秘策》中的一篇: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瑛瑛看完后直呼懂了,这就下山去抚顶。”
“在您闭关期间,她每日都要抽出一些玩耍的时间,效仿书中那仙人抚顶的神姿,所以这才……”
“抚秃了……”
“……”
宁观嘴角不可遏制的抽搐起来:“这个憨批,果然没令我失望……”
秃就秃吧,索性问题不大。
宁观稍是沉吟,徐徐挽起衣袖,动作细致缓慢,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修长的左手。
惊奇的是,他左手的手背处,竟生出一株神光凛凛的三叶灵禾,每一片叶上俱是神华内蕴,无功自显。
就在众少年惊骇之际,他忽地大袖一甩,他们手中的金光玉石,好似有了灵性一般急骤飞旋,化光遁去,倏忽之间被叠到了身前。
他双手抱诀,凝念玄功,静极观照,如闻泉响,头顶倏忽之间,似有灵云聚散。
青白微光,盈虚外映。
那十枚金光玉石在他身前,凭空而起,陡然绽出一道夺目光华,但不到几息间却齐齐颤动,“咔擦”一声,纷纷破损化作一大片齑粉,洒落成丝。
“浊气。”
宁观目光一黯,眼底划过一缕失望之色,却又很快消失不见,轻声道:
“送他们回去吧,他们之中并无身具道脉之人。送回去后好生安置,取一些灵泉之水,送予这十户村民。”
“此水有延年益寿之妙,想必治疗秃顶,也不是什么难事……”
“另外……”
“叫瑛瑛过来。”
“谨遵法谕,老奴先行告退……”
闻老如奉仙旨,领着这些失望至极的少年们,施礼之后,端身而退。
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宁观目光下移,重新落到这金光白玉化作的齑粉上,伸手捏来一小揪在指尖摩擦片刻,不由皱了皱眉。
每一个身具道脉的修士,都会掌握至少一种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