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婆说,你找我有事”
“女儿有几句话,想请教父亲。”
“说吧。”魏思道没太当回事。
他这古板性情,跟薛氏颇为相投,不求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只求平安度日。哪怕女儿深得先帝宠爱,曾将半只脚踏进皇家,他也没因此谋过什么,仍踏实留在清水无趣的衙门里,没借势钻营门路。
魏攸桐年幼时,他也颇为疼爱,亲自教她读书识字。后来女儿被老夫人惯得渐渐骄纵,他教导了几回,见她不听,渐渐便冷了心。加之公差琐事繁忙,甚少有空过问内宅的事,便任由母亲教导。再后来,魏攸桐因许朝宗的事儿投水自尽,闹得满城风雨,骂名如潮,甚至玷污到已故的老太爷头上,魏思道只觉女儿行事荒唐、不听教导,着实气了一阵。
对攸桐的态度,便愈发严苛起来,不苟言笑。
这回攸桐回京,他虽关切,却没露多少慈父态度,反倒对年轻有为的傅煜颇为看重。
如今父女相对,态度也是淡淡的。
攸桐见过许多这种家长,也知道他的秉性,不以为意。
这番谈话,她在齐州时就曾想过,如今污名洗清、她又不日将启程回齐州,时机还算合适。遂往门口的仆妇瞥了一眼,道“女儿想单独请教。”
魏思道似觉得意外,却还是摆手叫人出去,而后带着攸桐进了书房的内间。
书房里陈设简洁,临墙的书架上,摆满书,案上笔墨虽非名品,却是魏思道用惯的,凌乱堆了几本书。此外便是一副桌椅,两盆青莲,连个香炉都没摆。
魏思道踱步到桌边,坐在宽椅里,叫攸桐在对面坐下。
“有话便在这里说,无妨。”
攸桐欠身坐了,微微抬眼,知道原主素来怕父亲,时常躲着,也不敢流露撒娇亲近的姿态,只道“女儿这几日陪着母亲说话,瞧着她消瘦了许多,竟还添了几根白发,想来这大半年,过得颇为忧愁。”
“还不是为你。”魏思道神情颇为严肃,“在傅家处得如何”
“还算勉强。”
魏思道瞅着她,点了点头,没吭声。
攸桐便续道“傅将军为人正直,夫君颇讲道理,小姑子和小叔子也都不错。就只是太夫人和伯母,对我偏见颇深。我瞧着,太夫人对这门婚事似乎很不情愿。”
“婚事是我跟傅德清谈的,太夫人没插手。”魏思道顿了下,瞧着攸桐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暗暗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怪我。傅家远在齐州,你到那边孤身一人、无亲无故,又不明就里,处境不会太顺。呦呦从前你便是过得太顺,仗着睿王殿下那几分旧情,行事张扬,不知分寸。”
“父亲是想用逆境,磨砺我的性情”
“吃点苦头,有好处。”
攸桐不太认同他这念头,但事已至此,追究无用。
便只垂下眉眼,低声道“这半年我确实吃了不少苦,怕母亲担心,才没敢说。”
十六岁的姑娘,即便嫁为人妇,在父母眼里,仍还是孩子。更别说攸桐声音低柔,耷拉着脑袋,颇有点委屈的味道。
魏思道纵是铁石心肠,瞧见她这模样,也得心软几分,叹了口气。
便见攸桐抬起头,轻声道“其实从前我就想问,既对我心存不满,傅家究竟为何忽然提亲父亲,你究竟答应过他们什么,值得他们委曲求全,娶我过去”
很轻的声音,却颇笃定,她的眼神望过来,委屈而从容。
这模样跟旧日的骄纵天真截然不同。
魏思道嘴唇动了动,到底对当初那些事心有余悸,只道“父亲不会害你。傅德清行事端方,傅煜也非乖戾之人,就算老夫人带着成见,你若好好相处,也未必会刁难。傅家所求的都在我身上,你无需多想。”
这还是不肯说了。
但他不说,还不许她猜测试探
攸桐咬了咬唇,忽然站起身,见魏思道面露诧然,就势道“傅家兵强马壮,这回到了京城,皇上和睿王都要让着三分。夫君心高气傲,提起睿王时满口不屑,外面又兵荒马乱,父亲他们在图谋天下,对不对”
很低的声音,却如惊雷炸响在魏思道耳边。
他腾地站起身,望着攸桐,满面诧然。
毕竟,就在不久之前,蜜罐里泡大的女儿还满脑子风花雪月,莫说放眼天下,连朝政的事都懒得听。这番话,哪怕明白清晰地告诉她,以她的性情,也未必肯信。然而此刻,她却猜得明明白白,甚至那双清澈的眼底,隐隐藏着锋芒,带几分洞悉的味道。
魏思道措手不及,虽极力掩饰惊诧,却终是露了马脚。
攸桐一瞬间便明白过来,心里顿时如擂鼓一般,咚咚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