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吹起,芦苇摇荡,湖水如镜,波光粼粼。
九月十六,太湖之畔,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站在堤上,一个白发苍苍,面容慈祥,却不怒自威。一个颧高须长,眼窝深陷,眉头紧锁。
这两人,分别是苏博与高询。
“老高啊,圣上让我劝你回去呢?你怎么想的?”
“有什么好劝的,老苏你不用费心了。”
“真不回朝廷吗?”
“为何要回?我是那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吗?”
苏博看着一脸傲气的高询,淡淡笑了笑:“你可知今日我非要拉你出来到这太湖之畔,是为何?”
“为何?”
“吃鱼啊。”苏博笑了笑。
“吃鱼?”高询不解。
“对,有个很善良的小姑娘邀请我去她家做客呢,这不,前边那个庄子就是她家。”苏博指了指前边绿树后的江家庄。
“她家?那不是江家庄吗?苏州第一美人江月溪?老苏,你居然好这口?”高询脸板了起来。
苏博收了笑容:“胡说八道,她是董昭的人,老夫再怎么样也不会打小辈的主意!”
“哈哈哈哈……”高询难得笑了出来。
“走吧,去做一回客吧!”
“走!”
苏博的侍卫敲响了江家的大门,门开了后,小莲看着一身便装的侍卫,大惊失色:“你是谁?”
苏博跟高询上前,苏博带着笑意道:“请问江丫头在吗?老夫是苏博,前阵子江丫头让我来做客的。”
小莲听说是苏博,当即眉开眼笑:“原来是苏元帅,快请进吧,小姐说过您呢,她现在正在后院练功呢。”
小莲将苏博高询迎进门,便一路小跑去喊江月溪。
“小姐,小姐,苏元帅来了!”
正在后院练功的江月溪闻得声音,当即停了下来,拿起毛巾擦了把汗水,看着一路跑到面前的小莲:“你说谁?苏元帅?”
“对啊,他身边那个好像是苏州的高二老爷呢,两个人一起来的!”
“他们怎么来苏州了?走!”
江月溪撇下毛巾,立马就动身去前厅迎接了。
见到来人果然是苏博跟高询,穿着一身劲装的江月溪抱拳行礼:“月溪见过苏伯伯,高伯伯!”
“高伯伯?”高询对这个称呼有些惊讶。
江月溪盈盈一笑:“当然是伯伯了,快请上坐!”然后回顾小莲,“小莲,好生招待,待我去换身衣裳。”
“嗯。”
苏博跟高询在这厅内坐了下来,而后小莲带着小厮们端茶上点心,招待起这两位老人来。
高询坐了下来,笑了一声,对苏博道:“这位月溪姑娘,可是苏州的一颗明珠,她及笄之时,苏州不知多少公子俊杰前来提亲,但都被她家那老尼姑挡回去了。想当初,我家那个木讷的孩子,也喜欢她喜欢的紧呢。”
苏博笑道:“老高,你家的不行啊,你看,还是董昭这孩子厉害,同时入了她师傅跟她的眼。”
“有你这么损人的吗?说的好像你家苏骅很厉害一样,他不一样没追到心心念念的伊宁!”高询急了。
“呵,阿宁啊,可不是骅儿能配得上的,这点老夫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苏博早就看开了。
“哎,其实当初,我是想让舒平这孩子娶伊宁的,可那天杀的陆白不同意!”高询想起了往事来。
“舒平不错,可惜武功不行。”
“那陆白不也是文弱书生吗?怎么就能娶到沈落英这个天下第一高手呢?”
提起陆白这个门生,苏博捋须昂头:“文轩(陆白的字)他除了武功不行,哪样不行?论才思文采,论策术韬略,论情深义重,论忧国忧民,他哪样不是第一?”
高询也学着苏博捋须,点了点头:“文轩真是可惜了……你说他俩如今在哪呢?”
高询提起这个事,苏博脸色就沉了下来:“或许还活着,或许……”
“二位伯伯,你们聊的好开心啊!”换了衣服的江月溪出来道。
“江丫头,你说让苏伯伯来做客,来吃银鱼,苏伯伯就来了,苏伯伯是个好吃鬼,你不会嫌弃吧?”苏博打趣道。
江月溪浅浅一笑:“月溪欢迎都来不及,如何会嫌弃?”
苏博指了指高询:“这个人比我还好吃,是苏州有名的好吃鬼。”
高询当即笑骂了一句:“少揭我短,你这个老东西。”
江月溪笑着坐了下来,问道:“苏伯伯,您身体怎么样了?可不要过度操劳啊。”
苏博摆了摆手:“操劳个屁,你看伯伯我这不是游山玩水来了么,等下午,江丫头你带我们游下太湖如何?”
“好啊。”江月溪满口答应了下来。
三人畅快的谈了起来,在南岩的时候,苏博没跟江月溪说过几次话,那时候人也太多了。可如今苏博一观这姑娘的谈吐,心中惊讶不已,这可真是个温柔善良,知书达理的好姑娘。更何况这个姑娘还有一身的武功,比起世间大多数女子来,她尤为优秀。
“江丫头,董昭什么时候来娶你啊?伯伯又想喝喜酒了。”
说到这里,江月溪低下头来,尴尬的笑了笑,没有回答。
“无妨,这小子若是敢不娶你,老夫把他拉出去打军棍!”
“苏伯伯,昭哥还有很多事要忙的,缓上些日子也不碍事的,月溪等得起。”江月溪细声道。
“哎,真是个好丫头啊……”
随着三人聊天,闷闷不乐了好几天的江月溪也开怀了不少。苏博来此之前,先去的苏州高府,从高舒平口中得知江月溪的近况后才赶来的。
这个姑娘,双亲不在,师傅又是个性格狠戾,心胸狭隘之人,她回来的日子未必好过。她不像慕容幽兰,身后有个巨大的清源教。也不像叶眠棉,身后有着一个无比关爱她的父亲。她只有一个师傅,论起师傅,林萍的师傅要比她的师傅好上百倍。所以这个姑娘看似不愁吃穿,可是内心却是最需要关心的。
午宴很快摆起,一大盘鲜美的银鱼摆上了餐桌,苏博终于尝到了这银鱼的滋味。
“有生之年还能尝一回这等美食,上天待我苏博不薄啊……”苏博放下筷子说道。
“苏伯伯,您以后可以常来。”江月溪又给他夹了一筷子,然后又给高询也夹了一筷子。
苏博笑了笑,却转移起话题道:“我听说,程欢教你武功了是吗?”
“是,程大叔教了我一门武功。”江月溪颔首。
“好,那就努力练下去,不要辜负他,他是个了不起的人。”苏博叹息道。
“嗯,月溪会的。”提起程欢,江月溪颇有些想念,这位大叔以后还能见到吗?
“对了,你那个师傅?”苏博想了想还是问起了赫连飘。
“师傅她回到了湖心岛,但是把自己关在了禅房内,每日都要念上百八十遍经文,谁也不搭理。”江月溪悠悠道,说起赫连飘,她眼中多了一丝怨气。
“你没有随她的性子,这很好,你师傅是个偏执的人,除了她自己,没人能救她……”
江月溪闻言沉默了下来,默默吃起了菜,半晌后,忽然抬头:“苏伯伯,昭哥跟宁姐真的能找到郭大侠吗?”
苏博早知道她会问起,叹息了一声道:“这是阿宁的心结,她一定会找到的,但,回来的是人还是遗物就不知道了……”
“遗物……”江月溪品味着这两个字,心中五味杂陈。
赫连飘今天没有跟上次一般出来捣乱,下午游湖的时候,她也没出现。
一艘小船,两个船夫,三个闲人,在湖中静静游荡着。
“老高啊,你说这太湖好吗?”
“那当然了,这可是我家乡,如何不好?”
苏博笑了笑,可是脸色转而严肃了起来:“老高,你说,我们这么吃着鱼,游着湖,真的好吗?”
“有何不好呢?”高询反问道。
苏博神情更加严肃起来:“我们游湖行舟,却吃着湖下的鱼,你说像不像朝廷凌驾于苍生之上,却压榨着底下黎民的样子呢?”
高询被苏博这句话问呆了,坐在船尾的江月溪也呆住了,好犀利的比喻!
“老苏你何出此言?”高询问道。
“你看这湖水,如镜子一般平静,可一旦起风,便会泛起波浪,若是那风浪极大,你说这船还能行么?”苏博转头看向了高询。
高询冷眼看着苏博,没有答话。
江月溪淡淡开口:“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自古便有这说法。”
“不错,高老头,你明白我要说什么吗?”苏博盯着高询道。
“你……你想让我回朝廷,去给皇上继续当官?”高询反应过来了。
“你若不去,我死之后,这帮小辈谁来庇护?你想让他们成为皇帝盘中的鱼吗?”
“后人自有后人福——”
“放屁!”苏博打断了高询,指着高询的鼻子,“高询!你仗着自己有点才华就高傲无比,可你这臭脾气,驴性子,让你看不清眼前之势!老夫告诉你,你若不回去稳定朝局,届时那帮奸党掌权,必然先拿舒平他们这帮小辈开刀!然后就是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到那时候,你还能在这里吃鱼游船?只怕他们会把你扔进湖里喂鱼!”苏博一口气骂完,气喘吁吁。
“那个皇帝不听谏言,我为什么要回去,回去有什么用?”高询脖子一挺,回怼了起来。
“他写密信给我让我劝你回去,这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苏博吼了出来。
“意味着我就要回去给他擦屁股?”
“我擦你个头!”
苏博气的一脚踹出,直接将整个高询踹进了湖里去了!
“噗通!”高询狼狈入水,从湖中挣扎出来,怒视苏博。
江月溪惊呆了,这两个老人居然一言不合就吵了起来,而且一向慈祥的苏博居然动粗了?她慌忙起身,就要去将高询拉上船。
“江丫头,别拉他,让他试试落水的滋味!”苏博手一拦,怒气腾腾。
落水的高询一边喝水一边喊:“苏博,你这个匹夫,你居然踹老夫入水!你简直有辱斯文……”
“老夫是元帅,踹你是看得起你!”
“你你……我……我……”
不会划水的高询很快就被呛到了,江月溪连忙一掠过去,拉住高询的手,一把提起,手一挥,将高询送到船上,然后脚尖在水上一点,如蜻蜓点水般,一回首,一跨步,稳稳跳到了船上,浑身一滴水都没沾。
苏博看向一身湿透的高询,严肃道:“姓高的,老夫的意思你也该明白了吧?”
“你……老夫如何不懂?可你他妈的踹我是什么意思?”
“不踹这一脚,你不清醒!”
“苏老匹夫,你给我等着!”高询抹了一把湖水,重重哼了一声。
“江丫头,让你看笑话了……”苏博看向江月溪,笑了笑。
江月溪也抿唇笑了笑,没有作声。
苏博再次看向高询:“怎么样,下定决心没?”
“好!我回朝廷就是了!等你死了,老夫给你上头香!然后把你墓碑扔水里去!”高询大声吼道。
“你扔海里去都行!”苏博一脸无所谓道。
可是江月溪却皱眉:“苏伯伯,高伯伯什么意思?”
“没什么,江丫头,你家不错,苏伯伯以后若是致仕了,必定再来一次。”苏博再次露出了慈祥的笑容来。
可江月溪已经高兴不起来了,她已经猜到了,苏博可能是最后一次来了……
三人沉默了下来,秋风开始吹起,两鬓斑白的苏博望向了湖面,淡淡道:“涨潮了。”
涨潮了……江月溪品味着这三个字,心中五味杂陈……
傍晚,江月溪送走苏博高询后,登上了湖心岛,走入了清心庵,见到了正在敲木鱼念经的赫连飘。
“师傅,有件事忘了跟你说了。”
赫连飘不为所动,依旧敲着木鱼念着经。
“昭哥跟宁姐他们得知了郭大侠的去向,已经出海去寻了。”
赫连飘敲木鱼的动作缓了缓,但还是没开口。
“如果……”江月溪顿了顿,赫连飘的木鱼也顿了顿,“如果他们找到的是郭大侠的遗物,师傅,你以后还会守在这里吗?”
“啪!”
木鱼杵断了……
赫连飘起身,转过头,看着江月溪,眉一挑,眼一瞪:“胡说八道!峰哥是不可能死的!不可能的!你少在这里咒他!你给我滚!”
江月溪摇了摇头,并没有跟以前那般流眼泪,反而静静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了。
赫连飘又坐了下来,换了一根木鱼柄,不断的敲着,边敲边念道:“峰哥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这个偏执的女人,已经无可救药了……
南海,那个荒岛上。
也是九月十六,董昭等人已经被困四五天了。
“这玩意生吃?”董昭用手提起一只小鱿鱼,看着那仍然在动的触手,不由露出了为难之色。
“有你吃就不错了,你还想怎么样?”黎辉大口嚼着生鱿鱼,那蠕动的触须还在他嘴角动着呢。
“为什么不烤着吃呢?”
“烤着吃?你是不是傻?这岛上不是风就是雨,我们根本没有干柴了!就连木炭都没晒干呢,仅存的要留着晚上守夜用!哪来的火给你烤鱼啊?”黎辉没好气骂道。
董昭将鱿鱼往黎辉手里一塞:“我还是去吸椰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