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二月初九, 会试第一场, 武英殿大学士林如海同文渊阁大学士韩瑄被皇帝点为主考官。
韩瑄字德温,少时师从理学名师, 纯儒之学造诣颇深, 便是林如海也要甘拜下风,故此次会试林如海便退一步请韩瑄主命题。
更难得的是,韩瑄此人, 正如其表字“德温”一般, 德容温睟、言词质直,为人淡泊又刚正不阿。
对于首辅刘砀的招揽他向来是敬谢不往, 因此导致刘砀对其怀恨在心已久。
会试第一场, 开篇的四书经义题韩瑄出了道“仪封人请见……天下之无道也久矣, 天将以夫子为木铎。”。
这句话出自《论语八佾》, 讲的是仪封人拜见孔子后的慨叹,他认为是上天派遣孔子来教化万民,使天下重新恢复秩序。
此题不长, 重点在于如何在不偏离集注的情况下, 写出自己的独特见解。
会试共三场, 每场三天, 皆为封闭考试,林如海、韩瑄两名主考官同众多考生一般, 这九日皆被拘在贡院里头,轻易不能出来。
除了那道瞧着简单、想要答好却十分不易的经义题,两人还出了许多道十分冷僻的八韵诗、五经文, 策问更是扣着“如何应对天灾兵祸”来,这是打定主意要考众位举子的儒学功底和实物处理能力了。
阅卷时,韩瑄翻着卷子,突然目光一停,手下这份卷子同前几份长篇大论的文章而言要简短的多,瞧着不过粗粗二百字。
但细细一看,这短短二百多字,却将题意阐发殆尽,且行文层峦叠嶂、曲折有致,笔墨洒脱,兼之意境高古,实在是一篇难得的好文!
简短却风神跌宕,文风十分熟悉,倒叫他不由得想起半月前投到自己门上的一篇文章。
科考时,考生为求中举,多揣摩阅卷官喜好,更有人拿自己的陈文上门求指点,这并不违禁。
韩瑄是个惜才之人,向来不吝教导,对于那些有真才实学的举子更是和颜悦色。
投到他门上的文章少说也有上百份,但他独独记住了那名叫李琛的金陵举子,就是因其风调流逸、有纯儒之风的文章。
韩瑄拿着卷子脱口而出道:“这定是李琛的文章!”
门口一名糊名的小吏闻言神色一动,但很好地遮掩住了。
林如海亦在批阅考卷,闻言奇怪道:“德温如何知道”
韩瑄却不肯再说了,只将手中的卷子递给林如海道:“如海兄,你瞧瞧,这篇文是不是写得极好”
林如海细细看下来,一边看一边点头,也不由得称赞道:“的确极好!我瞧着……可点为会元。”
韩瑄闻言一笑,将那卷子收进特殊一列,准备最后再同其余优秀出彩试卷比对一番后,再进行决定。
会试几天风平浪静,但等到三场考试结束后,还不曾放榜,京城里就莫名传起了一条流言,说是“金陵人李琛以金贿赂大学士韩瑄预得试题”。
而且愈传愈烈,一时之间满城哗然,更有无数举子自发挤在皇宫前抗议:“朝廷抡才大典不公,文渊阁大学士韩瑄德不配位!”后遭宫廷禁军驱赶。
流言原本只有关韩瑄,传到后来却变成了“大学士韩瑄同林如海狼狈为奸,借主考官之便趁机敛财”。
竟连林如海也牵扯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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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上,皇帝放下奏折道:“诸位爱卿……可还有事要奏”
工部尚书苟无庸递了一个眼神给一旁的吴御史,吴御史会意,走上前大声道:“臣有事要奏!”
吴御史掏出了怀里的奏折恭敬呈给一旁的太监,后跪下道:“臣要弹劾文渊阁大学士韩瑄……同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学士林如海,这二人枉为会试总载,却暗中鬻题,简直有负皇上重托,使朝廷律法为无物!”
韩瑄闻言高声道:“臣冤枉!”
林如海也道:“臣绝无此意!”
吴御史不受干扰,仍一字一句道:“臣斗胆……如此狂徒,实在是应该削除仕籍、处以极刑,以振皇威!”
他竟是想用“科举舞弊”这盆污水一次扳倒两位阁老,“削除仕籍、处以极刑”皆是最歹毒的主意,其心险恶,昭然若揭。
皇帝翻着吴御史递上来的奏折,神色不明。
苟无庸见状,又示意另两名御史出声施压,那两人会意,也一左一右跪在吴御史身旁道:“臣复议!”
韩瑄见状,出列为自己辩解道:“皇上明鉴,臣绝对不可能私下鬻题!”
吴御史高声道:“哦!韩大人,那可不一定了!”
韩瑄怒道:“吴仁!无凭无据,你凭什么污蔑我!”
吴御史笑道:“韩大人!会试阅卷之时,你可曾说过‘这定是李琛的文章’这句话会试卷子成百上千,你如何一眼就断定手中这份卷子定是某一名考生的呢!还狡辩自己不曾鬻题吗!”
韩瑄道:“那是此人文风独特,旁人断不可能模仿!”
吴御史道:“那韩大人便是承认自己曾说过这句话了!”
韩瑄一时语塞,只听吴御史又道:“韩大人!下官可是有人证的!当天在场数名小吏皆亲耳听见您说了这句话。”
“若您不承认,下官这就可宣他们上殿来同韩大人当面对质!”
“林大人当时也在场……想必也听见了吧,林大人你说是不是啊”说着,吴御史将不怀好意的目光转向林如海,想要逼他表态。
林如海沉默着。
韩瑄敛了怒容,越发感觉到如今的情形对自己不利,他冷静道:“不错,韩某的确说过这句话。可……”
吴御史一通抢白道:“皇上,您看韩瑄承认他暗中鬻题了!”
韩瑄忍无可忍道:“我不曾鬻题!”
吴御史道:“皇上,韩瑄还在狡辩!他不仅暗中鬻题,竟还想点这人为会元,不知那名李姓举子是给了韩瑄多少好处,才令韩瑄铤而走险,犯下这等大错!”
“皇上!此事决不能姑息!”
皇帝道:“韩爱卿可有什么要说的”</p>
韩瑄深吸一口气道:“皇上明鉴,臣绝无鬻题之意。金陵举子李琛半月前曾往臣府上投过一篇陈文,臣观之惊为天人,风调流逸、有纯儒之风,行文风格与其会试所作同出一辙,故臣才有‘这定是李琛的文章’此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