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扰扰,时间过得总是飞快,转眼又到了隆庆四年的冬天,离着新的一年,只剩下不到一个月,寻常百姓之家都要盘点一番,庞大的明帝国也不例外,唐毅要求各部总结一年成绩和不足,他同样如此,请了三天假,关门闭户,反躬自省。
坦白讲,接任首辅也有一年多了,真正的值得称道的业绩还拿不出来多少,各项改革或是刚刚开始,或是进入攻坚阶段,总之都没有收获成果。最大的成绩就是搞垮了晋党,把自己的心腹都拉拔上来,莫非这就是自己的追求吗?
唐毅苦笑着摇摇头,他心里烦躁,所幸从书房走出来,信步到了后花园,到了门口他就后悔了,都是大冬天了,有什么看的,瞧自己这个脑子,都浆糊了。
刚要转身离去,突然听到了两声咳嗽。
“怎么,就这么不待见我?”
循着声音看去,正好看到了老爹,立在一株松树的前面。显得有些孤独,唐毅暗骂自己该死。
急忙走到近前,“爹,这儿太冷了,回屋暖和。”
唐慎摇摇头,“不必了,爹的身子骨没那么娇贵,你也一样,外面清冷,脑子也清醒,不会犯糊涂。”
怎么,老爹的语气不善啊?
唐毅连忙说道:“爹,孩儿的确太忙了,早就念叨着要去看您,结果内阁一件事挨着一件,孩儿该死……”
唐慎摆摆手,“行了,你爹也牧守一方,知道有多忙,更何况你管着偌大的朝廷,我不会为了这点事情怪你。”
“多谢您老体谅。”
“唉,行之,爹有些话,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唐慎犹豫道。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就像小时候一样,哪怕您看着不顺眼,打两巴掌,孩儿也不敢不从。”
唐慎气得笑了,“你啊,小时候我几时打过你?你娘在的时候,护着你,你娘走了,我就更不舍得打你了。人都说棍头出孝子,我儿不用打,照样顶天立地,而立之年,入阁拜相,不说前无古人,也是古今罕有,爹骄傲啊!”
唐慎说到了高兴处,拉着唐毅到了一个石头桌子前面,唐毅将披着的狐裘垫在了石头墩子上。
“我穿得厚实,不冷。”
唐慎看了看,伸手把另一个墩子搬过来,狐裘铺在了两个墩子上,爷俩并肩而坐,一如小时候,爷俩就这样坐着背书,唐慎念一句,唐毅便跟着念一句,一遍下来,就记了个七七八八。
“行之,你从小就聪明,到了十几岁,心智大开,无人能及,咱们唐家能有如此兴旺,都是你小子的功劳。”
唐毅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只好闷着头不说话。
“唉,爹今天不想说以往的事情,就想问问你,以后该如何是好?”
“以后?您老是?”唐毅不知道老爹想的什么。
“高处不胜寒啊!”唐慎突然十分感慨,“吾儿,有些事情就不用瞒着爹了,你和当今圣上差了几个月而已,大明的皇帝历来没有长寿的,偏偏今上又是个好色入骨的,外面都盛传,活不了多长时间啊!”
咕嘟!
唐毅咽了一口吐沫,老爹还真敢说。
当着父亲,唐毅也不瞒着,“爹,虽然外边传说未必对,可是咱们的陛下,却是不是长寿之人,说起来孩儿也有责任,这几年宫里的花销我尽量都想办法满足了。又是‘十美图’,又是‘百花谱’,陛下越玩心越野,最近还跟着滕祥偷偷去了粉子胡同。”
“什么?”
唐慎真的吓了一跳,声音都变了,”行之,那种地方多脏啊,是天子能去的吗?”
“爹,我何尝不知,可是我现在的身份,劝了就难免得罪内廷的那些小人,甚至惹来陛下不快。不劝,又不能眼睁睁看着陛下胡来,损害龙体,没奈何,我只能暗中安排人手,确保陛下接触的人没问题,儿子也是难啊!”
唐慎思量一阵,也明白了唐毅的艰难,感同身受,“这正是爹今天要说的事情,我儿权柄胜过历代首辅,恩泽四海,威望泼天,号令百官,莫敢不从……”
嘚,唐毅都成了倚天屠龙了。
话锋一转,唐慎忧心道:“陛下一旦难以支持,他断然不会放心吾儿,到那时候,该当如何?”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唐慎闲了下来,天天总在替儿子担心。
隆庆继位已经四年了,人也三十多了,大明历代的皇帝,能超过四十岁的没有几个。万一隆庆出了事情,以唐家如今的地位,一旦新君继位,唐毅就是最年轻的三朝元老,手握大权的首辅重臣,比起当年的杨廷和,还要可怕无数倍。
唐毅不止在京中有庞大的势力,地方官吏,领兵武将,甚至商民百姓,他都有着无与伦比的声望。
说句不客气的,天下人知道唐状元的,绝对比朱皇帝要多!
烈火烹油,繁花似锦,盛极必然衰败……
“爹,您老想得有些远了吧?”
“不远!”唐慎果断摇头,“总不能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要布局也要好些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