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涌动着奇异的法术,非敌非友,非真非幻,感觉最迟钝的凡人也能伸出手来触摸到一阵和风,境界最高的道士以天目不过多看到一片片漂浮的暗光,借助这些法术,诵经声像是又插上一对翅膀,传播得更快更远了。
施含元深感惊讶,其他道士都在认真施法,不敢稍有分心,只有他是护法阵主,可以在安全期间暂时脱离法阵。
他从身边的众多法器当中挑了一件无影明镜,升入空中,更直接地感受空气中不知名的奇异法术,片刻之后,他转向数十里以外的符箓山峰,飞出没多远又改了主意,调头进入山谷。
符箓只是奇异法术的众多来源之一,最强大的助力似乎就在谷内的凡人中间。
大部分凡人还处于惊慌失措的状态,怕的并非具体某种威胁,而是不知道威胁是什么、何时会降临,奇异的法术、道士的诵经声、天空中闪过的火焰,都预示着大难正步步逼近,凡人却是两眼一摸黑,除了寄希望于强者的保护,别无它法。
只有极少数人例外,他们被另一种奇迹吸引住了,分不清这是福是祸、是喜是忧。
施含元手中的无影明镜照出大量的法术痕迹,光影纵横交错,似乎比近百名道士组成的法阵还要强大。
没有凡人看见空中飞行的道士,施含元在山谷中绕行一圈,停在空中,神情既困惑又兴奋。
山谷里有七名婴儿额映火圈,正是他们将符箓、阵法和诵经声广为传播,远远超出他最初的预计。
“左流英是对的。”施含元自言自语,很快,他收起铜镜,脸上的困惑与兴奋全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警惕,“原来他们就是昆沌寻找的大鱼。”
道火之攻的强大压力令婴儿的某些能力提前觉醒。顺势也给他们留下了明显的印迹,不只是额上的火圈,还有凡人的态度。奇异的婴儿正引起越来越的关注,人群向他们聚拢。争着想要看一眼,有一些人已经跪下跪拜,婴儿的母亲更是惊讶无比,将孩子捧在怀中,好像得到了一份不该属于自己的巨大财富。
只有像左流英那样的道门子弟才会在娘胎里就开始修行。凡人的婴儿本该正常长大,时机恰当的时候,会有道士暗中传授呼吸吐纳之法,一直到十来岁才正式成为道士,经过这一夜,他们的命运却将与众不同。
这是比额上的火圈更明显的印记。
施含元在空中施展大神通,火圈像传染病一样在众人额头上扩散,不只是婴儿,连大人也有,这些火圈没有任何法力。可凡人是分辨不出来的,他们只感到惊愕,对婴儿的崇拜刚刚产生就消失了,人人都抬手触摸自己发烫的额头,同时打量身边的人。
但这样还不够,施含元的法术能瞒住凡人和大部分道士,但是对昆沌来说,真假印记的区别一目了然。
昆沌到底躲在哪里接下来他要对这些婴儿做什么施含元一无所知,他只明白一件事,如果自己不出手干涉的话。山谷里的七名道根婴儿前途堪忧。
山坡上,道士还在阵中施法,道火之攻越来越弱,他们不需要服月芒道士的保护也能坚持下去。数十里外的峰顶,慕行秋等人无声无息,施含元望了一圈,找不到可信赖、可依靠之人。
“我不是左流英。”他对自己说。他不是左流英,对未来看不到那么远,刚成为高等道士没有多久。不习惯也不擅长布置宏大的棋局,更不会使用他人为棋子,非不愿,实为不能,“我就是棋子。”
施含元对自己的角色并无不满,他叹息的只是这个角色何其不堪,而这世上竟然还有比死亡更难面对的事情。最让他感到悲哀的是,自己无论怎样努力,最终可能还是逃不出昆沌的手掌,那样的话,他将永远没有机会洗清身上的罪名。
叹息与悲哀并不会影响服月芒道士的决定,施含元第二次施法,向山谷中的凡人显露自己的真身。
在黑暗中惊慌失措的凡人纷纷抬起头来,看到了一名杀气腾腾的道士,一手持剑,一手握铃,全身散发火焰似的光芒。
“凡人无用的凡人”道士用威严而恐怖的声音大声说,“是你们束缚了道士的手脚,为什么死去的不是你们”
个别人认得他是道士的首领,不久之前还是山谷中所有人类的保护者,突然间就变成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人群惊讶地望着他,没有尖叫、没有逃亡,像一群温顺的羊。
施含元挥剑摇铃,一团团的火球从剑内射出,迎风而长,毫不留情地扑向地面上的人类。
尖叫声终于响起,营地陷入一片大乱,人们奔跑、踩踏,压抑已久的恐惧终于彻底释放出来,就算是第九层念心幻术也弹压不住。
火球落地扎根,燃起熊熊大火,没多久就连成一片火海,服月芒道士的狂笑声经久不歇,令火势更增凶猛。
正在山坡上布阵施法的道士终于被惊动,陆续从半存想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愕然发现肩负护阵之责的施含元已经不见踪影,本应受到保护的山谷里灌满了赤红的火焰。
“施道友又入魔了”一名道士说出唯一可能的结论。
施含元曾在野林镇杀死无数道士与修士,好不容易取得一群道士的信任,又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
火焰向山坡上漫延,以泥土为食,势头丝毫不减。
道火之攻反而越来越弱,除了七名诵经者,其他道士纷纷带着法器飞到空中,施法灭火,帮助被火焰围困的人类逃生,可他们得到的不是感激,而是面对妖魔时才有的惊恐,获救者一到安全地带,立刻连滚带爬地逃跑,嘴里叫着“饶命”,脾气倔强的人甚至破口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