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角之争。
巨大的地球仪,在章惇面前徐徐转动。
在章惇的书房中,这个他五十五岁生日时,由自然学会送来的寿诞礼物,放在角落处特意打造的台架上。
木制的球体斜斜的支在弯钩状的铁架,支撑轴是最顶级的钟匠所造,章惇手指只轻轻拨动,地球仪便稳定的旋转起来,如丝一般顺滑,仿佛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自然学会两年前组织过一次从南洋到北海的地理大观测。天南海北近两万名学会会员参与到此项研究中来。只是学会本部投入的资金就达到了三十万贯,而会员们的捐款和自筹资金更是十倍于此。
如此巨大的投入,产生的成果也极为丰厚。各州县城的经纬度测量,山川地势的精细测绘,同样放在章惇书房里的天下九域舆图,还有面前的这个地球仪,都是成果的一部分。精确到秒的黄赤交角也是其中的一项成果。
所以地球仪倾斜放置,南北极圈、回归线和赤道,都清清楚楚的描绘在地球仪的上面。
不过更加明晰的是赤红色的大宋领地,在大地之东,大洋之西,从赤道延伸到北半球的中央位置,再往上,是青绿色的辽国,自大宋北界向北直至北极圈内。
两国皆是万里幅员,生民千万亿万,在地球仪上却也只是比巴掌略大。
福建一路,八百里方圆。少年时从福州往南剑州访友,又与友人在路中各州游历三月,寻幽访胜,穷山尽水,稍有名声处,必不畏险阻,前去造访,章惇曾为此洋洋得意,自谓铁鞋踏破。可八百里福建,在这个两尺高的地球仪上,更仅仅指尖大小。
天下很大。
按照自然学会的说法,大地是周长七万两千里的球体,故而名为地球,其庞大,已穷极凡人想象。
但地球相比太阳来,则是弹丸比之马车,微不足道,仅是太阳系中普通一行星。
而宇宙之中,如太阳一样的恒星,则更是如恒河沙数,数以亿万计。用最好的望远镜去看那银河,组成那粼粼天河水光的,便是数之不清的恒星。
莫说大宋朝堂上的一点争执是蜗角之争,就是指挥百万大军,征服阳光之下的所有土地,相比起宇宙的寥廓,也一样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章惇在韩冈面前如是说,与韩冈取得了共识。两人一起召集了在京议政,召开了临时会议。
而会议已经在半天前结束了。
会议上,章惇和韩冈将这一次的刺杀案件,定性为辽国细作对大宋宰相的刺杀,是走投无路的北虏穷鼠噬猫之举。
尽管宰辅、议政们各自心路无比复杂,可章韩二人向他们提供的结论就如此简单。
韩冈遇刺与政局、政策、政务无关,只是因为辽国狗急跳墙。朝廷对外会保持一致,报纸上,也会做出相应的配合。
官军在河北的局面越来越好,等过两日,河套方向有更进一步的好消息回来,那么正好就能印证辽主穷途末路,只能寄希望于博浪一椎的说法了。
这就是都堂的期望,期望民间能够如此做想。
章惇不希望被认定为韩冈遇刺的主因,或是主因他爹;韩冈也不想成为荆轲、豫让故事里的反角,而如果不去设法控制舆论,被放弃的阵地自然会有人去占领,这两种说法,就不免会成为主流。
“相公!”
听到门外的声音,章惇手压在地球仪上,地球仪停止了转动。红色的大宋、青色的辽国转到了对面,渺无边际的蓝色海洋在他的手掌下。
虽然在近来的小说中,蓬莱州出场颇多,但事实上,出海扬帆东向的船只很多,可发现一个大陆的一艘都没有。来自自然学会的地球仪,以真实来自我标榜,自不会将蓬莱洲给描绘上去。不过章惇一直都在怀疑,站在那些小说背后的韩冈,其实是知道正确答案的,用荒谬的文字将事实泄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