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舜臣站在罗兀城头上。
北方的群山,秋天时漫山黄叶,冬时则是白雪皑皑,到了冰融雪消的现在,是起伏如水波的青翠欲滴的嫩绿。
可惜王舜臣不是文人,对于边塞的风物,心中都没有半点感怀伤物的触动。就算是文人,如果是曰复一曰的看着北方的山岭,看着山岭中随着季节变幻着颜色,恐怕也不会有多少作诗作词的心情。
王舜臣只觉得自己运气实在是背透了。
去年种谔攻打罗兀城的时候,他领军守着侧翼的抚宁城,连条党项骑兵的马尾巴都没见到。等到现在不好动手了,说不定要将罗兀城换回丰州的时候,守罗兀城的这个吃苦的活计,就落到了他的头上。这一守,就是一个冬天。
想当初他在熙河路,一直是王副枢身边的得力干将,什么时候不是杀在最前面,什么时候不是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可当他回到了种五郎的麾下,却没有了当初在王韶麾下的风光。也只有领军翻越横山,攻打北麓银夏的时候,才被人想起。
几声嘎嘎的鸣叫从天上传下来,王舜臣面容呆滞的抬起头,一队排诚仁字行的大雁自他的头顶飞过。想不到这群扁毛畜生回来得倒是早,王舜臣一下有了精神。只是看清了雁群所在的高度,就又变得没精打采起来。
现如今他领军枯守在罗兀城中,张弓搭箭的机会也只有出城狩猎的时候才有。春天里的兔子倒是满山在跑,就是皮毛没用,连肉也不好吃,王舜臣本也不在乎皮毛鲜肉,只是想练练箭术,就这样还被人给劝了。
前两天突然跑过来的智缘和尚的弟子——当曰只是跟在智缘身后的一个普通和尚,现在已经是紫衣大师了。也不知道他放着好端端的僧录司里的僧官不做,却往横山这边乱跑究竟是为了什么。不过因为是过去的老熟人,所以王舜臣还特意设宴好生接待了他。
之后两人闲聊起来,那秃驴先劝了自己不要拿着生灵练箭,春季万物生发,正是繁衍生殖的时候,此时杀生不祥。后面又说他现在的心情叫什么来着的,王舜臣皱眉想了一想,对了,叫‘苦逼’!
的确是苦逼。
前面他王舜臣都已经打到银州的边上了,不过是差了一口气,没一下打下来罢了。只要再多给几个指挥,将粮饷备足,用十天半个月做好准备,自己转头就能将银州打下来。
拿着银州换丰州不好吗?退个鸟兵啊!
还是因为没有将银州打下来,不但在种谔那里被鄜延路一众军头们私下里嘲笑,枢密院也下文斥责,夺了他一级官阶,又退回到供备库副使去了。而且到现在也只能守着突前太多的罗兀城。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早知道就留在熙河路……不对,应该是想办法去南方。
自从王韶上调京城、而韩冈也进京任官之后,王舜臣已经在都巡检的任上做了有三年多了。从熙河路到鄜延路,都是做着都巡检,也不见往上升一升。
而调去南面的李信却是早早升做了都监。昨天从延州传来了最新的邸报,邕州大捷,他的韩三哥肯定要升官,李信也肯定要升官,要是自己也跟着去了,肯定少不了一份功劳。
李信一开始被张守约看上了,调到身边做亲兵,比自己要迟了近一年才得官。可如今荆南、广南两战下来,都是天下有数的名将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做了一路副总管了。
这际遇当真是说不准,并不是先走一步的,能一直走在最前面。
在城头上发了半天愣,王舜臣算是完成了一天的巡城工作,转身下了城后,就直接就晃到了城南角落里的记馆去。
只要有钱赚,商人也好,记女也好,都不会缺的。别说延州、绥德这样的大城,就是这座刚刚收复不就的罗兀城,里面塞了两千多有力没出使、有钱没处花的精壮汉子后,跑来赚份快钱的记女为数不少,,总能保持着十人数量。
对于边地军城中出现的这些记户,军中上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又没个战事,不能阴阳调和,士卒们郁积在身体里的火气,可就要往上跑了。城中的几家私窠子里面,
不过王舜臣身为主将,不便跟下面的士兵进出同一条路,另有好一点、当然也是贵一点的去处。
“……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刚刚走进巷中一座三进的院子,就听着从里面传出了歌声。虽然唱得不算多好,但声音是少女的清越,比起城中几座私窠子里的那些老记来,只听声音就要好了不知多少。
“……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这歌词王舜臣听着感觉不差,只是用着江城子的温婉调子,唱起来词和曲完全不配。也不让人通报,王舜臣直接跨进房中。
一名十七八岁,相貌只能算是清秀的小记正引吭高歌:“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
只是王舜臣进门,歌声立刻就停了,房中的几人都将视线投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