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对自己的大限,是有某种感知的,苗雨这种感知便非常强烈,可能因为她是学艺术的,离上天很近,感应也比一般人更好,她想过了,彭懿的身世,不能不让她知道。
彭懿瞪着眼睛看妈妈,“没—没说过。我一直不知道有这个人。”
苗雨转头看了一眼窗外,“我和他也开始在这样的一个夏日——”
那时候,柳絮飘飘,在空中飘散。
二十岁的苗雨,每日都骑着自行车去美院上学,苗雨不住校,家就在附近,老师说她天生有灵力,继续画下去应该是一棵好苗子。
某日,快到美院的时候,有一个很帅的小伙子从路边走了出来,双手本来背在身后的,苗雨吓了一跳,自行车差点儿歪倒,那个小伙子伸出手来,拉住了苗雨自行车的把手。
“你是?”苗雨问到。
“我是咱们街道的办事员,还记得吗?”他说。
“不——不记得了。”苗雨诧异而无辜的目光,那时候,二十岁的她,什么都不懂。
“也对。我只是最底层的办事员。你是咱们那片的白天鹅,这个给你。”说着,他的手递过来一个用真丝做的透明的额口罩,特别精美,上面还绣着花,看起来秀气可爱,苗雨爱不释手,她忍不住就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你送我的?”苗雨问,也在感慨这个男孩子的细心。
“是。”男孩子没说,这个是他自己做的,若说是他自己做的,苗雨必然要问他怎么做的,显得他很娘,没说。
苗雨戴上了,非常透明,也透气,苗雨非常欣喜,挡柳絮正好。
不过终究是第一次见面,要别人的东西不好,所以,苗雨又要还给他。
“我一个大男人,戴着这种秀气小女子的东西,像话?”
苗雨一笑,也是。
男人看到苗雨同意收下了,很开心,他抬起手腕来看表,说,“我出来办事,马上要回单位打卡下班了,再见。”
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
他抬腕看的那块表,苗雨认识,是一个名牌——梅花。
当时苗雨看到这块表,他觉得这个人应该是挺郑重挺严肃的一个人,因为要看一个男人的品味,就看他的表么,可那时候,苗雨并没有看到,他也是一个对自己要求极高的一个人,因为现在的他,还完全没有驾驭这块表的经济基础,这是他去年工作了一年才攒够的买一块表的钱,若想以后发展地更好,他必须狠命往上爬。
这个小伙子,有这方面的野心,也有这方面的目标。
因为他在苗雨住的街道上工作,苗雨知道了以后,两个人便经常见面,所以一来二去地也便好了,那时候苗雨的父母认为对方工作稳定,是个公务员,所以也便答应了。
他要去省里深造,因为要走得更高,总不能五六十了也在街道上。
当时,苗雨已经怀孕了,他上学也要钱,苗雨为了不让学校开除,主动退了学,但他上学以前和苗雨结婚了。
他是续读的本科,要两年。
这两年,苗雨生了孩子,为了供他读书,去了服装厂工作。
苗雨每天都很开心,因为她一直觉得夫贵了,妻才荣,更何况,他都有孩子了。
后来,她等来了离婚证书——
因为,彭懿的爸爸要高升,他不甘于一辈子待在这个地方。
彭懿的妈妈哭了一夜,但她最终还是明白了一个道理——男人靠不住。
更何况,这两年来,他们两个人聚少离多。
她还是以前的苗雨,他以前不是以前的他。
苗雨从不强求人,也从不难为自己,他知道,强扭的瓜不甜,所以果断离了婚。
“后来呢?”彭懿继续问。
她的手有点儿发抖,这是第一次听到妈妈以前的故事,也听到爸爸的故事。
不知道是妈妈不愿意提起那个人的名字还是怎样,自始至终,“彭岩”这个名字都没在苗雨的嘴里出现。
彭懿也不关心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已经是和她无关的人了。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他娶了那个能让他平步青云的人,妈妈的眼光是不是很可笑?”
“怎么会?我觉得妈妈你特别了不起,退了学,供他上学,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你没出轨,你对他忠心耿耿,错不在你,你一辈子没有第二个男人。他没有眼光。而且,你现在这么说,我心里对他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不亲,连一个模糊的影子都算不上。”彭懿看着外面的柳絮,越来越大了,好像漫天的飞雪一样。
不过因为有太阳,所以便觉得生机盎然。
彭懿回了宿舍,躺在床上想这件事情,怎么都睡不着。
想和江延民说的,但终究没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现在有,将来也有。
这是彭懿过去的事情,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丢人,可她不想告诉江延民,因为这是她的私事,也是妈妈的私事。
有好多私事,是不便于告诉别人的,这是尊严,即使那个人是江延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