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变的事上傅煜出力极多, 事成后他却未大肆张扬,更没露半点居功自傲之态,只偏安丹桂园中, 冷眼观动静。许朝宗欲封赏爵位时, 傅煜皆辞谢不受, 欲封一品将军的虚衔,也被婉言谢绝。
这些虚名, 显然非傅家所求,至于田产财帛之物,更不会被傅家放在眼里。
但这功劳, 却不能没半点表示,否则太说不过去。
许朝宗看得出傅家胃口不小,见两道封赏皆被辞谢, 这日召傅煜进宫,亲自问计。
还是在麟德殿里,朱漆盘龙、铜鼎熏香,从前是久病体弱的熙平帝坐在御案后,而今换成了年轻的帝王,温雅端贵。可惜朝廷积弊太深, 熙平帝在位十年,眼睁睁瞧着兵权旁落、政令难行,都无力挽回,许朝宗既无威仪震慑的铁腕,又乏重振超纲的手段, 又能有几分回天之力若是接个清平盛世在手里,有能臣良将辅佐,他或许还能励精图治,如今接了个烂摊子,如何收拾
最初夺得帝位的狂喜淡去,真坐到至尊皇位,面对棘手的前朝后宫,许朝宗显然很头疼。
那双眼睛里,从前藏着对皇权的狂热渴望,如今却分明添了疲惫。
傅煜端然而入,瞧着御座上的帝王,恭敬拜见。
许朝宗哪怕心有忌惮,也须摆出信重之态,亲自过去将他扶起。而后面露愁容,说如今新朝初立,本该群臣齐心革除旧弊,做些有利天下百姓的好事,奈何人心涣散、六部无能,许多弊端积重难返,当如何应对。
傅煜拱手,姿态端肃岿然,说朝政千头万绪,皇帝难以恭览庶政、事必躬亲,须有能臣辅佐。但如今朝堂上,许多官员尸位素餐、德不配位,徒有富贵利己之心,而无匡扶帝王之能,须遴选有才能的官员入京,擢拔能统率百官的能臣担任相位,辅佐皇帝。
很巧,放眼天下,属永宁节度使傅德明才能卓然,治下清明,极得百姓赞誉。其政绩才德,四处节度使无人能及,也不比京城几位重臣逊色,出将入相,更能服众。
傅煜举贤不避亲,举荐傅德明入京为相。
许朝宗一听,便知这相位才是傅家真正想要的。
傅家捏着永宁兵权,尾大不掉,已很令人头疼,若再染指相权,便会愈发难对付。许朝宗本就优柔而少决断,心中作难,只说傅煜此议甚好,他斟酌后会安排。
回宫一琢磨,这事儿虽是引狼入室,但若断然驳回,傅家若心存不满添乱,他如今可无力应对上回傅煜帮他应对英王的刺杀、这回安插人手入宫夺权,许朝宗知道傅煜的锋芒,自问暂时无力压制。且这阵子多半精力须放在内廷禁军之中,除掉迫在眉睫的隐患,朝堂上无力挟制,难免令局势更乱,非他所愿。
倒不如先放虎狼进来,他稳定内廷后腾出手,借傅德明之力立起帝王威仪,恩威并重笼络人心,届时再借别处之力牵制傅家,总比如今束手无策的好。
毕竟朝廷上争权夺利,各自为营,傅德明未必就能一家独大。
这般犹豫权衡,终是决定暂且妥协。
傅德明入相的事就此议定,许朝宗怕周遭武将出乱子,也不敢放傅煜回去。
朝廷调令官员时还有许多文章可作,傅煜乐得留在京城安排,欣然应允。
朝堂上的事凶险复杂,攸桐帮不上忙,又惦记齐州的那座小院,待尘埃落定,便想回去。
傅煜很是不舍,却知道京城里暗潮汹涌,有许朝宗提防贪婪,待傅德明入京后,更会有旁人虎视眈眈,攸桐若留在此处,不及在齐州安稳自在,便命杜鹤护送她回齐州,顺道护送傅德明入京。
攸桐走的时候,正是小年。
因先皇驾崩,丧事未毕,京城各处酒楼歌坊冷清凋敝,街市间并无年节将至的热闹气氛。
攸桐心里却是轻松而愉快。
这趟进京时,她走得小心翼翼、提心吊胆,因不确定能否说动英王,前途未卜,心里未免担忧。好在事情进展得很顺利,英王入觳,帮她打通衙门、推波助澜,徐家声名扫地、徐太师抵命归西、徐淑也得了报应,两年前压在她心头的那件事,得以了结清算。
魏家此后再无需为声名所累,徐家的倾塌,也算是为冰湖里绝望的少女给了个交代。
力所能及之处,她已尽力做成。
自今而后旧事散如云烟,天高地广、山清水媚,等待她的是美食、美景。
还有那个人。
攸桐坐在马车里,掀起后厢的软帘,看到傅煜策马立在城门外,墨金的披风猎猎而动。腊月天寒,难得放晴日暖,慵慵的阳光洒在巍峨高耸的城楼,将上头斑驳的油漆彩画、风雨痕迹照得分明。城墙上旗帜招展,守卫偷偷打着瞌睡,城下立马的悍将却是身姿笔直英挺,气度端肃沉稳,如猛虎立于羊群间,威仪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