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后园的临风阁里, 这会儿杯盘罗列, 糕点香软。
已是申时三刻,日头渐渐西倾,透窗照进来,颇存几分暖意。周遭花树掩映、回廊交错,在阁楼里临窗坐着,目光越过两重矮墙,还能看到远处北坡上的银杏,高大繁茂, 澄黄明净,沿着斜坡绵延而上,露出望云楼的一角。
傅老夫人坐在锦罽暖椅里,身上穿得太厚, 略有些臃肿。
她的对面是明家老夫人,六十岁出头的年纪,因寻常甚少操心琐事, 日子过得滋润安适,心宽体胖, 肝气颇旺,那脸上皱纹甚少,头发虽渐渐花白,却甚有光泽。
被傅老夫人一比, 倒像是五十岁的人。
明家儿孙颇多, 有在永宁帐下谋职的, 也有在京城做官的,儿孙虽各有出路,却没出高官显贵。比起手握雄兵的傅家,明家在齐州地界不算惹眼,哪怕偶尔能接个帖子赴宴,却从没有被单独接待的脸面。
就连姜邵,在明家老夫人眼里也是门第相差甚多的亲戚,寻常走动很少。
她跟姜家老夫人虽是姐妹,却有嫡庶之别,从前不算亲近,南北相隔、各有家世儿孙后,也只每年拿书信互问安好而已。
这回听说姜黛君兄妹要亲自来给她贺寿问安,明老夫人便觉得蹊跷,瞧罢姐姐的书信里的叮嘱,才知道人是冲着傅家来的。
两位节度使若能联姻,于明家而言,自有助益。
明老夫人不好袖手旁观,便将姜家封的几样珍贵药材送到傅家,想探个口风。傅老夫人得知是姜家送的,也很给面子,特地请入寿安堂说话,往来了好几回。
等姜黛君兄妹抵达后,明老夫人便带她们来傅家拜望问安。
傅老夫人颇为热情,见那姜黛君容貌出众、举止温柔,当日便命韩氏留客设宴,过后又叫傅澜音抽空,陪着姜黛君在齐州城逛逛。姜黛君已从姨祖母口中探得傅老夫人喜好,此行千里迢迢,看遍山河,又有父兄嘱托在身,哪会任性
便只推性情娴静,不爱动弹,只在傅老夫人跟前逗乐。
傅澜音姐弟俩原打算今日带客人去城外射猎进香闲逛,见姜黛君懒怠动身,随同而来的那位贺姑娘蠢蠢欲动,便留韩氏和祖母招呼客人,他俩带了贺姑娘出城那位是姜邵麾下一位老将女,自幼习武,身手了得,性情也爽直,因姜邵怕女儿途中遇险,特地请她陪伴,晚间同榻而睡,比男人们方便。
三人带随从出府,傅澜音想起攸桐说打算去进香的事,顺道叫上了她。
此刻的临风阁里,就只剩傅老夫人带韩氏、沈氏及长房的孙媳陪同,明老夫人带姜黛君兄妹坐在对面,喝茶听戏。
台上一段唱罢,众人歇息的间隙里,傅煜父子恰好赶到。
听得丫鬟回禀,傅老夫人当即喜上眉梢,“当真是修平回来了”
“是将军,瞧着风尘仆仆的,想必刚回府就来看您了。”仆妇走进来,满面笑意。
“好,好,刚刚好。”傅老夫人不知道傅煜要回府的消息,高兴得直点头。
说着,目光瞥过右手边的客人。
明老夫人知道傅家父子的身份,已站起身准备行礼,姜黛君兄妹久居西南,虽对傅煜的名声如雷贯耳,却还没见过真人。姜伯彦无所顾忌,翘首望向外面,姜黛君则敛袖垂眉,露出惯常的端庄姿态,缓缓起身。
片刻后,傅煜父子前后脚进门。
二十岁出头的男人英姿魁伟,穿了身墨色长衫,眉目端肃,凤仪峻整,行走时隐然带风,却不失威仪沉稳。数年统领铁骑,沙场上征伐无数,那身冷厉气势衬得他如打磨刚硬的冷剑,入厅后,目光所及之处,仆妇丫鬟皆不自觉地打起精神,恭敬朝父子二人行礼。
厅中原本以老夫人为尊,在他进门后,目光却或明或暗地齐刷刷挪到他身上。
相较之下,姜伯彦同为节度使之子,年岁相近,气势却远远不及。
姜黛君只瞥了一眼,便适时垂眸,只朝傅德清行礼。
便听傅老夫人笑道“来得正巧。”又忙命人添座添茶,待傅煜端然行礼毕,便道“这位是明家老夫人,底下两位你还没见过,是建昌节度使姜家的长公子和姑娘,来府里做客。”说话间,笑吟吟地递向下首。
傅煜的目光亦随之瞧过去。
姜伯彦比他年长两岁,虽也在建昌帐下领兵,却无甚建树,莫说跟傅煜比,便是跟长房的几位堂兄弟比,也相差颇多。姜邵怕给他高位难以服众,会令老将非议,便只给个五品的官衔。那身锦衣玉服之下,姜伯彦身材微胖,眼神庸庸,并无领兵之人的历练敏锐,反倒有股高官门第里的骄矜之气。
傅煜只瞥了一眼,便约莫探出底细。
遂只拱手,以客人之礼相待。
姜伯彦却须敬他高位,端然抱拳躬身,旁边姜黛君亦从容屈膝。
老夫人瞧着高兴,待傅煜落座后,便问他路上顺利与否,细致琐碎,甚是繁杂。
傅煜耐心作答,听着祖母的话头要往姜家兄妹身上引,便端然起身道“京城的事有伯父照应,我这次回来,是另有要事。”
他声音一顿,满厅的目光也随之聚拢过来。
便见傅煜拱手为揖,“腊月里便能出国丧,官民不拘婚嫁。届时想请祖母和父亲做主,帮我操办婚事。”见傅老夫人神情微诧,不等她乱说,便道“我想迎娶的人,诸位也都知道,是兵部职方郎中之女,魏攸桐。”
“砰”的一声闷响,老夫人手里的茶杯没端稳,跌到怀里后滚落在地。
仆妇吓得匆忙帮她擦拭衣裳,老夫人捂着胸口咳了两声,不可置信,“你要娶谁”
“兵部职方郎中之女,魏攸桐。”
“她不是”傅老夫人像是遭了晴天霹雳,听见旁边傅德清咳嗽,才强自压下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