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雪停风住, 明晃晃的日头破云而出, 积雪渐融,稍露春的暖意。
昨晚傅煜翻涌的心思无人知晓,攸桐醒来时只觉神清气爽。
隔壁的沈飞卿等人和西平王的部下皆在清早启程离去, 傅煜却不急着赶路,叫攸桐留在客栈,另留两人守卫, 而后带了杜鹤出门。出门之前, 攸桐帮着他穿衣裳时, 还看到他在深色的厚外套之下,穿了件极薄的细甲。
马蹄哒哒远去,攸桐站在二层的廊道, 瞧着那道挺拔紧绷的背影,微微蹙眉。
看得出来, 傅煜的神情比平常沉肃, 大概是为昨晚那拨咋咋呼呼的客人。
西平王的部下。
在京城时,攸桐困在内宅,对外头的事知之不多, 哪怕偶尔听闻,也只是些姑娘家关心的野史趣闻, 茶余饭后谈笑可以, 却不关政事局势。即便是在许朝宗那里, 原主也只想着风花雪月, 对京城外的事不感兴趣。
到了傅家,情形却稍有不同。
傅煜父子手握重兵,雄霸一方,攸桐去寿安堂时,偶尔也能碰见傅德清兄弟俩,听他们和老夫人谈些外面的事。节度使的眼光胸襟,比之魏思道这等文臣宽广得多,攸桐听得多了,也能稍窥皮毛。
如今世道渐乱,皇家虽享受尊荣,内里却渐渐空虚。
像傅家这等雄踞一方的霸主,朝廷非但无力压制,甚至还得笼络几分。
而这些割地雄踞的势力中,傅德明提得最多的,就是西平王魏建。
魏建并非皇室宗亲,祖上跟傅家相似,也是白身起家,靠着累累战功攒下些基业。不同的是,傅家自握住权柄后,便始终是齐州翘楚,魏建的父亲却只是定军节度使帐下的副将。
二十余年前,定军节度使病重,魏建父子趁机夺权,取而代之,暂时握住权柄。定军节度使镇戍西境,当时为夺权而内乱,引得外寇入侵。魏建父子行事刚猛,不待安抚内乱,便调集大军拒敌。
几场恶仗打下来,对魏家夺权心存不满的兵将大多战死在沙场,剩下的人或是拥护魏家,或是见机行事,纷纷归心。
待入侵的敌军退去,魏家率兵凯旋,既博了满城赞誉,又借机除尽异己,名利双收。
而后魏建谎报军情,只说敌兵未退,正蠢蠢欲动,准备卷土重来,请朝廷拨粮草救援。
朝廷哪里还拿得出钱粮,千里路远,也探不到实情,见魏家有隐隐胁迫之意,怕边境当真生乱,也为笼络人心,便封了魏家西平王的爵位。魏家也算投桃报李,这些年戍守西陲,安稳无事,寻常办事时也肯卖朝廷几分面子。十数年经营下来,侵吞合并了附近几州,养得兵强马壮。
放眼各处,能跟傅家势均力敌的,恐怕也就魏家了。
而今内乱四起,握着兵马的大员们各怀心思,一双双眼睛必定都盯着京城。傅煜这回去京城,要做的恐怕不止是携妻回门、拜见岳丈那么简单,魏家大张旗鼓地赶路,必定也有些打算。
那么她呢
京城里住着的,不止有慈母心肠的薛氏和魏家众人,还有许朝宗和徐淑。
旧事翻涌而来,攸桐眺望京城的方向,眸色渐深。
雪深路滑,昨晚的几拨客人离去后,今日客栈的生意倒颇冷清。
攸桐在屋里无所事事,翻了会儿书,觉得眼睛酸累,便到外面眺望雪景。
屋脊檐头的积雪半融,客商匆忙赶路,头三天年过去后,商铺陆续开张。
街对角有家首饰铺,看门面装饰,颇为贵丽。
攸桐在齐州时出门的次数有限,给薛氏准备的礼物也是府里现成的,她没添多少。而今遥遥望见,想起薛氏爱打扮,便打算过去挑几样合眼缘的,到京城送给薛氏,哪怕不及京城里的贵重精致,也算她一份孝心。
遂带了春草烟波,往街对角去。
铺中装饰崭新,应是开张没多久,打造的首饰也多别出心裁,琳琅满目,奇巧别致。
攸桐陷在这满目珠翠间,因闲着无事,便挨个慢慢看,碰上合眼的,便命装好,或是到京城送给薛氏,或是回齐州送给傅澜音,或是自己用,也算是添几样匣中之物。
这般细挑慢拣,不觉时间流逝,待看完了出门,竟是临近傍晚,天色渐暗。
日头落后,那点暖意被晚风吹得消失殆尽,走到街上,满身觉得寒冷,腹中也空荡荡的。
攸桐昨晚吃了那客栈的饭菜,果真是寡淡无味,虽没到难以下咽的地步,却也勾不起人的食欲,白浪费食材银钱。瞧见街旁有家馄饨店,又有热腾腾的小笼包子和香酥油饼,索性带着春草烟波进去,进了门便觉热气暖人,食物香味扑鼻。
店面不大,里头坐了几位食客,都是赶路的人,面前各摆两屉包子,谈笑用饭。
攸桐要了三碗馄饨,半屉肉馅儿包子、半屉青菜香菇包子、半屉酱肉汤包,外加葱香油饼。跑堂的伙计瞧着十二三岁,做事机灵,热情地招呼她们坐下,倒了三杯红枣煮的茶,便去里头取包子。
不过片刻,包子和葱油饼上桌,热气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