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照黄沙,黄沙染鲜血,鲜血落尘埃,尘埃随风起……
五月初七,陕北,延川城。
一身金甲的苏博在刘棠的搀扶之下走入了城内。他步履缓慢,神色严肃,身后跟着大队全装甲胄的精锐护卫,他抬眼四望,这座城池内已经是一片萧凉,屋倒梁塌,街堵坊塞,墙瓦之上血迹斑斑,碎屑铺满了一地,处处都是战后的创痕。他缓缓走着,看着,最后走进了城内一处废弃的军营。
军营早已被推平,军营的一侧,刀枪剑矛堆成了山,号鼓旗甲铺成了岭。而他眼前,军营的中心地带,是上千个穿着粗布衣服的俘虏,数十人一排,跪在那里,双手抱头,被官兵围了起来。
延川城已经被打下来了,而东华会那些头领见难敌宁化军,城破之后便逃往了延州城,只留下这些百姓变成的反民在此抵挡,于是乎,这群反民很快就集体投降了。
苏博在这些反民前一丈远处停了下来,看着眼前这些衣袍破烂,身上带血,一脸惊恐的俘虏们,苏博长吸了一口气,缓缓开了口。
“没有粮食吃了可以过河来山西的,干嘛要拿起武器造反呢?”
反民们闻言不由抬起头,看着这个苍老的元帅,眼中带着惊讶之色,不曾想他居然说出了这种话来。
“本帅知道你们之中确实有些人没饭吃,又有东华会那些人在煽动你们,可你们想过没有?拿起了刀剑,你们的命还会属于你们自己吗?”苏博望着这群俘虏,继续说道。
俘虏里边,一个高大壮实的黑衣汉子抬起头,一脸怒意:“哼,你说这种话,到头来还不是会杀了我们!我才不信你们这些当官的!”
苏博看向了这个汉子,看这身材,是个陕北的庄稼汉子,听着这口音,似乎是绥德州的人。
“你要如何才能相信本帅呢?”苏博瞄了他一眼。
“除非你给我粮食,让我回家种地,既往不咎,我就相信你。”那汉子将条件说了出来。
“好。”苏博只回了一个字。
“但是,本帅要问你一件事。”苏博也会讲条件的。
“你说!”
“你们造反作乱,有没有对那些不愿意造反的百姓下手?”苏博言语严厉了起来。
“我……”那汉子突然就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说!”苏博语气更严厉了。
“我们造反,哪有不杀人的?”那汉子有些心虚。
“杀人,也得分什么人!你们若是活不下去,杀了贪官污吏,恶霸豪强,只为一口吃的,本帅也就认了!毕竟,你们只是想活下去……”苏博忽然话锋一转,“但是,你们若是对无辜之人下手,连妇人孩子都不放过,那可就饶不得你!”
那汉子闻言冷汗直冒,忽然他旁边一个偏瘦的黄脸汉子指着那个黑衣汉子:“苏大帅……他,他之前杀过两个妇人,还把人家小孩给吃了。”
苏博闻言,脸色沉了下来:“当真?”
黑衣汉子不满喊道:“吃个小孩又怎样?你们没听过易子而食吗?”
苏博脸色变的极冷:“给本帅拖下去,斩了!”
军士们得令,很快将那汉子提了出来,鬼头刀一挥,当众一刀就枭了那汉子的首。
其余乱民吓到了,脸色纷纷灰了下来。
“本帅不是无情之人,但是,朝廷有法度,世间有公理!你们被豪强欺压,起来反抗,情有可原,这些,本帅可以不追究!但是,你们若是与那东华会的反贼一样,残害无辜,烧杀抢掠,本帅绝不容忍!”
苏博指着那死去的黑衣汉子的尸体,说出了掷地有声的话来。
“自认做过这等丧尽天良之事的人,站出来,本帅可以给他一个痛快,但绝不牵连家人!没有做过这等事,只是被牵连,裹挟进来的,本帅每人会鞭笞十下以作惩戒,然后发放十斤粮食,让你们回家!若是谁能举报东华会逆贼的藏匿之处,本帅非但不鞭笞,还奖赏五十斤粮!”
苏博这一番话,让这些人看到了希望,纷纷站起来说话!对于这些人来说,十斤粮食虽然不多,但能带着回家,且不用死在刀下,已经是极好的了。
谁谁谁杀害了无辜的,谁谁谁只是进来混吃混喝的,里边哪个是东华会的铁杆份子,都被指控了出来。反民们本就不是一条心,若不是被人煽动,又怎么会作乱?在苏博这分化之计作用下,很快都说了出来。
在苏博的威压之下,不出半个时辰,这帮人就已经被划分开来,有罪者,一刀毙命,无罪者,领完鞭子,发粮返乡,举报有功者,重重奖赏。
很快,有一百多人被砍了头,剩下近千人几乎都是被裹挟的,立功的只有几个,他们眼巴巴望着苏博,希望等到苏博的承诺。
“发粮!”苏博手一挥,直接下令。
军士们有些不情愿,但还是遵循了苏博的命令,抬出军粮来就准备分发。
但是分发之前可是要挨鞭子的,这是惩戒,没有谁能逃脱!反民们挨了鞭子后,领到了粮食,纷纷跪地对苏博礼拜,千恩万谢,不料这位元帅真的说话算话,放了他们一马。随着苏博手一挥,这些人飞也似的背着粮食跑了。
杀的杀,放的放,赏的赏,剿抚并用,恩威并施,这便是平叛最好的手段!
刘棠见苏博这般行事,不由说道:“元帅,我们军中本就没多少粮草,您这还分给百姓……我们怎么打仗啊?”
苏博转头,看着刘棠:“与其说这是打仗,更不如说是赈灾……”
刘棠闻言敬佩不已。
这时,一匹黑马掠过军伍,于苏博面前停了下来,一个穿着白衣,精神焕发的老头自马上跳下,对着苏博一拱手。
“辛吉见过苏帅。”来人正是山西大侠辛吉,他如今已经病好了。
苏博伸出手,颇有些激动的握住辛吉的手:“辛大侠,你能前来助阵,苏某感激不尽!”
辛吉哈哈大笑:“苏帅勿忧,辛某在山西有些名头,之前已经以我的名义写信告知山西所有门派帮会,为苏帅筹措钱粮!汇清帮的曹帮主,已经派人送来了三千石粮食,五台山的空性大师,也派人送来了五万两银钱和两千石粮草,恒山派更是送来了八千石粮食,甚至梅掌门都已经带着弟子来参战了!其余大小帮派,名门山庄的人后续也会送来粮钱,苏帅不必担忧!”
“好好好……辛大侠,请受苏某一拜!”苏博话完就要行礼,辛吉连忙止住。
“苏帅,若朝中都是您这般良臣,黎民何至于苦难至此!在这天下大乱之时,我们山西却平安无事,该是我们拜您才对!”辛吉说的老泪纵横。
两人唏嘘了一番后,终是回归了正题上。
“吾欲以剑碎其胆,以策乱其心,剿抚并用,拨乱反正,彻底歼灭这伙反贼!”苏博对辛吉说道。
“正该如此!”辛吉无比赞同道。
“传命,兵发延州!”
苏博脸上威严无比,辛吉心中热血沸腾。
“谨遵大帅之命!”无数将士回应着他们的元帅,慷慨激昂。
隆隆的马蹄声响起,井然有序的军伍迅速前行,直指陕北延安府最大的城池,延州!
苏博剿抚并用,势如破竹,可另一边的殷奇就不同了。
与苏博相似的是,殷奇也在德州城外遇到了反民,精锐的禁军一击之下,反民便溃败,自然也被俘虏了几百人。
看着这几百造反的乱民,骑在马上的殷奇冷漠无比,那面具下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是冷冷道:“杀!”
邵春在一旁,急忙问道:“殷帅,这么多人,里边固然有恶徒,但也有很多是无辜的啊,就不能将其分开处置吗?”
殷奇闻言,回过头瞥了一眼邵春:“你在教本帅做事吗?”
邵春脸上愤怒之色溢出,殷奇冷冷一笑:“小子,你不知道你那师傅,杀得人比本帅还多吗?”
邵春怒道:“我师傅杀的都是该杀之人,她可不会乱杀无辜!”
“放肆!”殷奇怒骂了一句,“毛头小子,少指指点点!”
邵春气的胸膛起伏,可殷奇才不会管这么多,他直接一挥手:“杀光!”
禁军们手持森寒的弩箭刀枪瞬间杀向了那帮缴械投降的乱民,很快,惨嚎声四起,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片刻之后,这几百乱民无一活口。
邵春望着眼前这一幕,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殷奇拨马冷冷走过来,阴着一双眼:“小子,这是打仗,不是江湖纷争,收起你那仁慈之心!”
邵春望着眼前这片惨状久久不语,他师傅当初为了那些难民能只身跃下城墙,去阻挡鞑靼大军!可眼前的殷奇却只会不分好歹,举起屠刀,对着这些平民一顿屠杀!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朝廷?这就是所谓的平叛?
一个念头自邵春心中升起:师傅,我们是不是该换天了?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他师傅已经化身为了刺客,行走在阴影之中,无声的收割着东华会那些人的命……
西川,泸州。
还是那个山头,天尊负手长身而立,依然盯着山下的永宁河,似乎在发呆。
“天尊,赵成不见了,他墙上暗柜里的东西也被拿走了,我们很可能暴露了!”一袭黑色斗篷袍的左森跪在天尊面前说道。
“是伊宁干的吧?”天尊似乎并不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