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刘洎果断对李勣的话语充耳不闻、唾面自干,心底则惋惜于如此天赐良机让他从容接收岑文本的政治遗产,从而将文官集团集中起来成为朝堂之上最强大的势力,却不得不主动退出,退避三舍。
因为陛下对警告已经来了,让他不要逾越底线……
当然,既然陛下划出了底线,只要自己不逾越这条线,那陛下必然不会过问。
许敬宗似乎思索了一会儿,而后连连颔首:“英公所言甚是,下官一定全力督办此事,务必周祥圆满,不出半点差错。”
李勣看了许敬宗一眼,微微颔首,在不多说。
同样都是宰辅,许敬宗对他恭谨有加、言听计从,对刘洎则阴阳怪气、言语如刀,李勣才不会认为是自己的虎躯一震霸气外露折服了许敬宗,很显然此番许敬宗陡然登上礼部尚书的职位乃是陛下有意为之,其身上必然背负着任务。
至于是什么任务,倒也不难猜。
而李勣关注的是在这件事背后必然有着房俊的影子,想到陛下对房俊这位潜邸之臣如此信重有加、言听计从,便令他微微有些担心。
李勣虽然以战功登上宰辅之首的位置,对于政务方面并无太多建树,但决不能由此说他政治方面的能力不足。李二陛下最擅长观人、用人,既然让李勣统领百官,岂能仅仅因为其“军方第一人”的地位?
而李勣在观人方面也有着独到之处,譬如对房俊的认知与看法。
在他眼中,房俊是一个比较纯粹的人,此子能力卓越、允文允武,无论在哪一个职位上都能做得相当出色,不负李二陛下当年那一句“宰辅之才”,最难得的是其人身居高位而不恋权势,家财万贯而不贪财货,时刻保持思维敏锐,偶有惊才绝艳、推陈出新之手段,将旁人看来堪称痼疾的事务一一妥善处理。
但也正因其“推陈出新”“不循常理”,使得李勣对其始终心存戒备。
譬如古往今来所有变法大多受到猛烈抨击与反对,是人们不能接受新生事物么?绝对不是。问题的关键在于新生事物的出现往往会打破既定的利益结构,而这个既定利益阶层一定是掌握着最强大的权力、财富、社会地位,一旦展开反击,一般人承受不了。
而由此带来的社会动荡却往往绵延十余年甚至几十年,最为严重的直接动摇帝国执政根基,为王朝覆灭提前埋下种子。
在李勣看来,房俊这种人一旦有了执政大权,甚至通过皇帝攫取帝国最高权力,绝对不可能循规蹈矩、按部就班,“萧规曹随”这种事是房俊万万不会接受的。
也就是说,一旦房俊上位,势必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变革,无论政治、军事都将陷入惊涛骇浪之中,成功了固然奠定万世不拔之基石,失败了就是将整个帝国裹挟着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完全没必要啊……
……
“微臣知道陛下信重越国公,而越国公对陛下也忠心耿耿,在陛下最为困难之时挺身而出,不惜冒犯太宗皇帝也力挺陛下,如今陛下君临天下、九五至尊,想要投桃报李无可厚非……但微臣想说的是,越国公此人思维跳脱、不萦于物,每每有出人意料之想法,行事激进、锐意进取,于帝国大局不利。”
坐在武德殿,面对李承乾,李勣微微垂首,直抒胸臆。
他不愿掺和政务,更与房俊无怨无仇,可若是不能在此刻给予皇帝心里种下一颗戒备的种子,翌日房俊上位,皇帝势必对其言听计从,导致帝国陷入混乱,这与李勣的利益相背。
李承乾跪坐在书案之后,窗外阴雨霏霏,细密的雨丝打在玻璃窗上,院子里的植物已经染了一层淡黄,青黄相间,有几分凄凉之美。
拈着茶杯慢悠悠喝了口水,问道:“英公所言,朕有些听不明白,你我君臣之间应当坦诚相见,有什么话,不必这般拐弯抹角,直言无妨。”
莫名其妙的跑到自己面前所这么一番话,内里的意思是让自己提防房俊……可是提防房俊哪一点呢?
房俊什么也没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