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他迅速从幻想当中醒悟过来,沉声道:“就如二郎所言,只要眼下叛军平定,咱们便重整国策、梳理内政。一方面加快发展基础建设,一方面稳定西域为帝国争取更大的战略缓冲地带,咱们君臣一心,定然能够开创盛世,青史彪炳。”
房俊放下茶杯,摇头道:“虽然国策由外向内转变,放弃开国之初的扩张策略,但并不意味着军队彻底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而是在放弃扩张的同时愈发注重掠夺,且掠夺的方向由陆地转向大海,毕竟与陆地动辄以年计数的遥远路程与巨大的靡费相比,海上掠夺的效率实在太高。”
丝绸之路便是大汉帝国向西域各国掠夺的一条黄金道路,但是自汉朝凿空西域开始,后面历朝历代能够完全掌控西域的时间却少之又少,是那些朝廷、大臣意识不到丝绸之路吸纳、掠夺来的财富吗?
并不是。
重点在于西域太过遥远,与中原王朝的路途太过艰难,想要维系这样一条数万里长的道路,需要投入的人力、物力太过庞大,难以维持投资与收获之间的正比。
迫不得已,只能放弃。
但是大海不同,只需要有一支无敌于海上的船队,然后沿着大陆海岸设置好补给基地,那么纵使万里、十万里之外,亦可在水师的控制之下,沿海诸国的财富将会沿着无数条航线所绘制的财富之路汇聚至大唐。
另外一点,当下大唐的疆域已经无限庞大,受限于交通、信息、人口等诸多条件,即便有再多的土地也无甚大用,没有精力去开发的土地却要派驻大军驻守,取之何用?
除去满足一些野心家的面子之外,还会将帝国硬生生拖垮……
不过他也提醒道:“以海外至物资开发国力,乃是千秋万载之根基,但掠夺回的金银矿产只能充实陛下的内帑,以发展基础设施建设的方式拉动经济,却不能直接流入民间,否则必然会造成巨大的通货膨胀,物贵钱贱的后患是帝国绝对不能承受的。”
然后,他不得不向李承乾、苏氏这两口子普及一下什么叫做“经济”,什么叫做“通货膨胀”,以及“货币”的本质与用处……
从真正意义来说,“钱”是最没用处的,不能吃、不能穿、不能用,再多的钱也救不活一个穷困的国家。真正有用的是物资,粮食、钢铁、木材、布料、茶叶、瓷器……钱币是作为各种物资平衡流通之用处而存在。
相比于后世,大唐为何落后?
不是因为大唐的国库收入少,而是因为大唐的物资极度匮乏,这受困于极其低下的生产力,绝对不是钱币的多寡能够弥补,甚至过多的钱币会造成整个帝国经济系统的全面崩溃。
毕竟无论在哪一个年代,货币都会集中在少数人手中,绝大部分的人都严重缺乏货币的支配权,而当物价飞腾,绝大部分缺乏货币的人就会陷入彻底的贫困。
当累死累活赚取的钱却不能保证吃饱,那绝对是要出大问题的,长此以往,就会引发一场自下而上的变革……
他提醒李承乾:“自东汉以来,三国两晋南北朝连年征战,国计民生早已凋敝不堪、衰落至深渊谷底,即便前隋一统南北,但周边胡族虎视眈眈、战乱频仍,亦是征伐不断、空耗国力……直至眼下,才算是边疆平稳,待到平定叛军,可称政局和顺,乃是四百年来神州大地上少有的能够集中举国之力发展内政是良机,因为国计民生早已跌落谷底,很低,正所谓否极泰来,只需陛下与大臣们励精图治,制定正确之国策,必然能够使得国内局势焕然一新,短时间内便可取得长足之进步。”
有些时候,“国运”这个东西是玄之又玄的,看不见、摸不着,但谁也不否定它的存在。
每当“国运昌隆”,各种国策之施行便水到渠成,仁人志士层出不穷,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仿佛得上苍之眷顾、祖先之庇佑,一举奠定百年国势。
可若是没能在“国运昌隆”之时抓住这玄之又玄的时机,任凭机会溜走,那么“天予弗取,必遭灾殃”……
李承乾以往从未自这个角度去看待天下大势,此刻得了房俊提醒,仔细一想,顿时眼前一亮。
正如房俊所言,自东汉倾颓、三国鼎立,国内便盗贼蜂起、战火连绵,百业俱废、民不聊生,西晋虽然短暂统一,但也只是形式大过实质,况且司马家得国不正、朝野上下各怀机心,也没出几个像样的皇帝,等到晋室南渡,北地更是沦为胡族牧场、一片腥膻,再后来南北朝割据并立,既相互攻伐又要外御胡虏,华夏户口相比两汉之时十不存一。
隋文帝虽然一统南北,但边疆各处胡族兴起,屡屡入寇,掠夺人口蚕食疆土,使得隋朝中枢疲于应付。隋炀帝雄才伟略,却也好高骛远,修运河、征辽东,穷奢极欲、穷兵黩武,将隋文帝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底折腾一空,神州大地烽烟四起,刚刚恢复不久的民生再遭重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