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财货殖固然重要,但如今江南士族的繁荣犹如空中楼阁,从未能脚踏实地,因为使得江南士族地位骤升的根本原因——海贸,实际上却是操持于皇家水师之手。
只要皇家水师稍有异动,就等同于卡住了江南士族的脖子,所有的繁荣便如秋日绚烂的黄叶,看似一团锦绣,实则余日无多,一场秋风吹来便是遍地萧索、枯叶纷飞。
就凭这镜中花、水中月,亦敢骄傲自负不知死活与山东世家、关陇贵族一争短长?
他萧瑀才没那么傻。
“仲远公说笑了,如今江南士族看似一派繁荣,实则皆是借助于海贸之利,此乃朝廷制度带来的红利,江南士族焉能独吞?所以从始至终,江南士族从不曾将这份利益视为禁脔,不许旁人染指,反而竭尽所能为大家创造便利,只需各家门阀或是出人或是出钱,吾等便带着大家一起发财。时至今日,江南士族固然没少赚,但是各家门阀却也所获匪浅。”
无论何时何地,都必须将关陇贵族与山东世家放在同一阵列,让他们去彼此敌对,江南士族只能作为附庸,万万不能痴心妄想错了立场,意欲跟这两个庞然大物掰一掰手腕。
那是自取灭亡之路……
孔颖达哈哈一笑,手底下给萧瑀斟茶,口中说道:“宋国公不必如此敏感,山东世家与江南士族数百年来携手共进、相安无事,何曾做出过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萧瑀接过茶水,缓缓颔首。
这话倒是不错,自古以来,山东世家与江南士族便相处不错,即便是汉末魏初之时,魏吴两国争霸天下,两地的世家门阀亦是互通有无、相处和谐,及至五胡入寇中原,神州大地一片腥风血雨,山东门阀不得不离开祖居之地随同晋室南渡,江南士族也曾给予极大的帮助。
纵然此后围绕着晋朝中枢权力的争夺产生了一些龌蹉,但总体也在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
等到关陇贵族崛起,渐渐盘踞关中之地,山东世家与江南士族更是守望相助,并肩携手,以对抗关陇贵族的强势与扩张。
虽然结果并不尽如人意,但双方还是有合作的基础的……
孔颖达又道:“如今陛下之国策,便是打压世家门阀,加强皇权集中。而为了保证朝政的稳定延续,这种打压便必须予以侧重,不能一概视之,最先打压的自然便是关陇贵族。此次军法审判之权的易主,便是陛下意志的一次体现。天下大势,此消彼长,在关陇贵族面对皇权打压的同时,吾等是要冷眼旁观,等到陛下将其完全驯服之后刀口调转面对吾等,亦或是趁此机会火中取粟,拿下关陇贵族失去的利益呢?”
萧瑀放下茶杯,不解道:“这又有何区别?纵然吾等趁着关陇失势之时有所得,但是其后亦要面对陛下的打压。连关陇都无法对抗陛下的打压,吾等难不成还能保得住到手的利益?”
非但保不住,而且这种乱中取利的方式势必会惹得陛下恼怒,到时候腾出手来收拾他们两家的时候,必然愈发凶狠。
这位陛下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心慈面软的主儿,他收拾你的时候若是老老实实便罢,或许尚能念得几分往昔的香火情,可若是顽抗到底甚至拼力反击,将要面对的必然是雷霆万钧的打击……
孔颖达却不以为然:“天下的利益就是那么多,朝廷的职位放在那里终究不会少,要么是此消彼长,要么是此起彼伏,陛下总要依靠臣子来治理天下的,不是关陇贵族便是山东世家,要么便是江南士族,科举考试虽然能够简拔寒门学子,但不可否认的是,与之相比,世家子弟更能够治理好国家,优劣之处,显而易见。”
萧瑀再一次沉吟不语。
孔颖达的意思很清楚了,就算陛下打压门阀又能如何?他总归还是得依靠世家子弟来治理天下,只要山东世家与江南士族在这一波打压关陇贵族的潮流当中能够攫取到足够多的利益,纵然事后李二陛下将矛头对准他们两家,不得不吐出一部分利益,那也还是剩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