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我家主公是大丈夫,陆伯言亦非小人……”
“当初我与主公去探曹仁大营,道左相逢曹仁,主公生擒之,奈何我被曹仁亲卫所拿,当时主公竟愿以曹仁这等曹操心腹,天下名将来换我之性命!”
“若非如此,曹仁早已被主公所擒,又何来三万大军围困西陵?”
“此后无论曹仁围城,曹操围城,主公出城力战曹军之前,总是将西陵城托付与我……”
哗!~
陆逊的声音和江涛汹涌之声合于一处:“主公对陆逊如此信重,如此大恩!陆逊安能轻言而去?!”
话音落下,诸将默然不语,船头一片寂然。
陆伯言说的话,他们也不是不认同,可他要是真走了,吴侯那边他们该怎么交差?
“伯言,不可糊涂!”
陆绩连忙冲到了船头,一把攥住陆逊的手腕:“我等俱为吴侯臣子,你怎能……”
“吴侯当真信任我陆家一门吗?”陆逊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开口:“他当众赞我有柱国大臣之资,赞我为什么陆家千里驹……”
“其意如何,小叔父当真不知吗?”
陆绩怔然,陆逊的压低的声音还在继续:“我陆氏起于庐江,当初孙伯符打庐江整整打了两年,我陆氏死了一半族人,老家主亦为孙策所害……”
“为求存续,陆氏不得已才投了孙氏,陆氏与孙氏本有大仇!当今吴侯继位以来,虽然用我陆氏,却又处处忌惮防范……”
“吴侯如此吹捧我陆伯言,所为者,不过是想为我在江东,在陆家造势,以期分裂我陆氏……吴侯要的是一个半死不活的陆氏,他绝不容许陆氏真正的强盛!”
“小叔父,莫要自欺欺人了,陆氏在吴侯治下已无再度兴盛之可能!”
轰!~
陆逊的话,就像是一柄重锤,狠狠的轰击在陆绩的心头。
陆绩为陆氏家主,这些事情他又怎么能不知道?
可这些事情对于他这个陆氏家主而言,实在是过于残酷,这些年他一直在逃避,不愿想这些事情。
但此时,陆逊却逼着他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
不错,陆氏与孙氏有大仇,死在孙策手中的上一代老家主,正是陆绩的父亲陆康!
这般大仇即便陆绩为了家族能忘,可吴侯会忘吗?
况且陆氏虽遭重创,但在江东依旧可称得上是数大根深,吴侯又怎能不忌惮?
正如陆逊所言,陆氏在吴侯治下已无再度兴盛之可能,可若是陆逊能在西陵,在刘子烈那里打开局面……
刘子烈如今据地千里,横亘江北……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陆绩拽着陆逊手腕的手,鬼使神差的松开了。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陆逊直接转身从船头跃下……
哗啦!~
水浪四溅。
“伯言!”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等船上诸将反应过来时,陆逊已然趟着没过小腿的江水,艰难的回到了西陵岸上!
噔噔噔~
江东诸将正措手不及,忽然孙尚香快步走到船头:“诸位将军,我亦不能随你们过江了!”
郡主也不愿回去?!
黄盖、程普脸上全是呆滞,他们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
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逊跑了,现在郡主也不回去?
那他们这些人回江东之后,该如何跟吴侯交代?!
周瑜深吸一口气,尽力稳定自己的情绪:“郡主尽管放心,这次回去,你与子烈之事……”
“我不是因为和子烈的事情。”孙尚香直接打断了周瑜的声音:“我是信不过我二哥!”
信不过吴侯?
众将愕然。
孙尚香:“之前二哥要把我嫁给刘备,只跟我说刘备是英雄,却只字不跟我提那位刘皇叔已然是年近五旬的垂垂老叟!”
“那什么所谓的三英战吕布,也只不过是那刘玄德占了他两位兄弟的便宜。”
“赤壁之战,说是孙刘联军,可在前面出力的却是我江东,是你公瑾大都督,刘备不过是借着我们江东的力,趁势痛打曹军落水狗……”
“甚至还趁着我江东分兵乏力,占了荆南四郡!如此小人,也称得上英雄?”
“这次我回去,二哥还不知道要把我嫁给什么人……既如此,我还不如留在西陵城!”
“昨晚夜宴之上我就该告诉你们,可我不愿让刘子烈为难,今日这才与你们出城,刘子烈让我走,那是他的事……”
“我走不走,那是我的事!”
说着,便转身要学陆逊跳船。
“郡主万万不可!”
霎时间,黄盖、程普、周泰诸将俱是被吓了一跳,慌忙就要伸手把孙尚香给拽回来。
可这手伸出去才一半,所有人又猛地停了下来。
这位郡主毕竟是女流,又是吴侯之妹,江东的金枝玉叶,他们这群厮杀汉和她拉拉扯扯,终究是不合适……
哗啦!~
只是这片刻迟疑,孙尚香已然纵身跃下船头,冰冷刺骨的江水,没有让她有任何退却,她提着裙摆,一脚深一脚浅的登上了岸边。
呼!~
清冷的江风,越发迅猛。
舟船上,所有江东将领已经麻了。
不少人额头上更是渗出热汗。
本以为刘子烈既是痛快放人,事情就已经结束了,可谁也想不到事情居然弄成了这样!
三个人直接去了两个……
等等!
这还剩一个!
众人猛地回头,望向了沉默不语的甘宁。
……
岸上,孙尚香与陆逊并肩而立。
他们的目光一直落在甘宁身上,按之前的计划,甘兴霸此刻也应当和他们一起跳船才是……现在,他后悔了吗?
望着迟迟没有动静的甘宁,陆逊满心焦躁,他刚要开口:“甘……”
却被孙尚香拦住了,她冷冷望着船上:“让甘兴霸自己做决定罢。”
孙尚香回头望向西陵城方向,她隐隐看见了城上的那个身影,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她复又转身望向大江,不动声色的把右手放回了小腹前……
……
西陵城头上,刘武看见了孙尚香的信号。
他淡淡开口:“举弓。”
两名士卒艰难的那张巨弓横举而起,一人举着一端弓稍,弓弦朝着刘武,弓背对向了岸边的江东舟船。
刘武上前,那只不曾受伤的单手缓缓拉动弓弦,这弓许久不曾射过,他总得试试。
嗡!~
弓弦缓缓被拉开了一半,犹如短矛一般的箭矢,此刻也对准了船上甘宁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