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放下茶杯,正襟危坐,眉梢微微向着斜上挑起,双目睁开,整个人的气质由温文儒雅陡然变化,好似一柄利剑一般杀气四溢、锋芒毕露!
冷酷、严明、官威如嶽。
将双手放在面前案几上,房俊语气冷淡,充满威严,目光直视慧立大师:“自大唐立国以来,崇尚道家、尊法自然,然则太宗皇帝胸襟宽广,对佛门亦是多有照拂、宽容以待,皆因佛门慈悲为怀,心系众生。上天有好生之德,百姓罹难于水患之中悲苦哀嚎,朝廷拼尽人力物力予以拯救,这个时候若还有人囤积救灾所亟需之物资,漠视洪水泛滥、生灵涂炭,已与‘佛心慈悲’相悖,届时必然群情汹汹致使佛门声誉受损,只是不知慧立大师能否承担这样的后果?”
慧立大师满头大汗,讷讷不能言。
房俊持续施压,手指在案几上敲了敲,增添气势:“吾乃帝国官员,拯救百姓生命乃是天职,这个时候别跟吾提什么会否得罪佛门、会否遭受反噬,吾之心意坚决,只要能够拯救一个百姓的性命,任何代价吾在所不惜!”
这番话依旧留有余地,没有撕破脸,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老子跟你好说好商量,你若答允一切都好,可若是敬酒不吃,那也别怪老子给你吃罚酒。
今日,这石料伱若捐赠便罢,若是不捐赠,老子照样要将石料拉走!
马周在一旁连忙劝阻:“二郎岂可对大师如此不敬?大师佛法精深、慈悲为怀,断然不会眼睁睁看着那些百姓被洪水冲散浮沉于汪洋之中遭受灭顶之灾,只不过大师初来乍到,这些石料又是大慈恩寺那边支援而来,也不好让大师贸然做出决定……你这不管不顾的脾气何时能改一改?以前嚣张跋扈恣意妄为也就罢了,朝野上下想打谁就打谁,现在总归身居高位,任何事都要冷静下来莫要使用蛮力,不妨从长计议,多得是办法合理合法的达成目的。”
慧立大师瞪圆了眼睛,看着面相清癯风骨淡然的马周,心道原以为你是个厚道人,却不想是个蔫儿坏的,不仅让房俊冲锋在前给予压力你在后头假模假式装好人,甚至专门出馊主意……
什么叫“合理合法的达成目的”?
栽赃嫁祸是吧?
不过他也明白,今日之事怕是无法善了,房俊的姿态已经很明白,无论如何今日都要将石料拉走用以修筑堤坝,谁敢反对,谁就是站在百姓的对立面,就是“心如铁石毫无人性”,就是“漠视人命背离人伦”,这样的罪名对普通人都是巨大打击,更遑论加之于佛门之上,会导致佛门声威大大受损。
正如房俊所言,大唐立国之后便尊崇道家,皇族甚至以老聃之子孙自居,佛门之所以能够形成如今昌盛局面,一则是因为玄奘大师求取真经回归,使得佛门影响力大增,再则便是自太宗皇帝以来开明的国策,固然遵从道家,却并未实质上压制佛门。
然而现在新皇已经坐稳了江山,谁知道会否一改往昔开明之策略,从而对佛门施以打压?
以房俊今时今日之权势、地位,是绝对有着足以影响皇帝的能量……
慧立是个出家人,虽然精通俗务,但也是在佛门之内相比,一旦上升到佛门与朝堂的立场问题,便超越了他的认知范围,有些左右为难、不知所以。
纵然想来个缓兵之计先征询玄奘大师的意见,怕是房俊也不会答允……
吾乃之下,慧立决定退一步:“佛门慈悲,岂能眼见洪水肆虐百姓罹难?纵然寺庙暂时不修,亦要略尽绵力。寺内囤积之石料,可捐赠三分之一用以修筑堤坝,以尽心意。”
房俊摇头道:“大师岂不闻好人做到底的道理?佛门富有,天下皆知,且如今寺内便屯放着大量石料,却仅只施舍一小部分,未免小气。到时候堤坝未能修筑完成,洪水依旧肆虐,怕是百姓非但不会感激大师慈悲心肠,反而责怪大师不肯尽全力……殊为不智。”
慧立大师兼职不知如何表达自己惊诧的心情,敲诈勒索居然也能这般堂而皇之?
“不行不行,贫僧只不过负责暂时监管这些石料,捐赠三分之一已是极限,不敢自行其是。”
房俊寸步不让:“最少三分之二,否则石料不够用,吾去哪里弄来填补不足?”
慧立也坚定:“最多三分之一,越国公休要为难贫僧。”
房俊大怒:“老子就为难你了又能如何?平素固然尊敬佛门,但此刻宁肯眼看着百姓罹难却不愿施舍几块石料,大师佛名在外却吝啬至此,着实令老子瞧不起!”
慧立摇头:“越国公是否瞧得起,贫僧并不在意,只不过贫僧不能做职权之外之事。”
“你以为老子不敢动手抢?”
“随你便是。”
……
两人剑拔弩张,各自守住底线寸步不让。
马周赶紧两边劝解:“何必火气这般大?要不二位各退一步,兴教寺捐赠半数石料,带到堤坝修成、遏制水患,则由朝廷勒石记功、立于堤坝之上,受天下百姓瞻仰、传后世子孙铭记,如何?”
慧立看向马周的目光略带幽怨,这人看似居中调解是个好人,实则每每将自己逼到底线上,着实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