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几次三番被李勣怼得颜面尽失,但刘洎却是越战越勇、怡然不惧,此刻面对李勣非但不准申饬程咬金反而要予以安抚之言,上前两步与李勣并列,对御案之后的李承乾道:“陛下,万万不可!程咬金倚仗其军功,目无郡王、恣意妄为,坐视逆贼反叛而袖手一旁,岂是人臣所为?更何况数次于陛下、逆贼之间摇摆不定、立场不坚,足以见得其人寡廉鲜耻,毫无底线,此番更是拖沓行军意在胁迫陛下,若陛下非但不予申饬惩戒反而降旨安抚,则国法何在?那些为了社稷稳固、为了陛下而抛头颅洒热血的忠义之士何以自处?微臣斗胆,请陛下三思!”
这番话义正辞严,配合刘洎刚正威严的面貌,的确有几分诤臣之气象,恍然之间好似魏徵复生,武德殿上一片噤声,不少文官目露光芒,心生崇拜。
这才是文臣的风骨啊!
许敬宗眼睛转了转,也赶紧起身,一揖及地,慨然道:“刘侍中所言有理,英公虽然身为宰辅之臣,却未能公正无私,只因其出身行伍便对军方颇多雍容,程咬金更是与其共事多年情谊深厚,这才颠倒黑白出言替其转圜,这般营私结党却不知将郡王置于何处?”
他是皇帝抬起来对付文官的,这一点他心里清清楚楚,但这并不代表皇帝愿意见到他站在军方那边。
他崛起之路径就决定了很难在文武双方任何一边讨好,那有何必其捧军方的臭脚?
还不如做一个真真正正的孤臣,咱眼里既没有文、也没有武,咱眼里只有皇帝……
况且他屡次怒怼刘洎,现在反而附和刘洎之言,便予人“对事不对人”的公正形象,而不是皇帝手下的一条疯狗到处咬人。反正他打定主意,上奉承皇帝、唯命是从,下交好房俊、言听计从,如此可确保地位稳固。
刘洎有些诧异的瞅了义愤填膺的许敬宗一眼,不知这条疯狗为何附和自己,不过一时间也不需要想明白,只要站在自己这边针对李勣就行了。
他自然不是针对李勣,而是要将文武双方彻彻底底的割裂开来,皇权最重要的便是平衡,若是文武双方一团和气怕是皇帝晚上睡不着觉。
当然更重要的是,自己只要能够成为文官对抗军方的旗帜,不仅可以巩固自身的利益,更能确保地位不动摇,朝堂之上任谁来来去去,我自岿然不动……
面对文官集团两大代表人物的齐齐攻讦,李勣淡然处之,微微一笑,不予争辩。
他现在看的明明白白,面前这位皇帝陛下的确心慈面软、缺乏魄力主见,但绝对不是一个昏聩之辈,恰恰相反,这位心里什么都明白,只不过很多时候采取一种近乎于“无为之治”的态度,愿意放权,更愿意将事情交给他信任的人去做。
程咬金到底怎么想其实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当下局势绝对不能将程咬金推到晋王那边,若是能够将程咬金彻底争取过来,既往不咎、降旨安抚又算的了什么?
身为皇帝要为大局着想,什么是大局?
最大的大局就是能够继续坐在皇帝的位置上,只要是有利于坐稳皇位、剿灭叛军,谁忠谁奸又有什么重要?
忠奸善恶,从来都不是上位者需要衡量的标准……
李承乾目光从殿上群臣面上一一扫过,最终落在一直缄默不言的李孝恭脸上:“这件事就劳烦王叔您走一遭吧,定要好生安抚,务必使其迷途知返、改过自新。”
李孝恭颔首:“微臣遵旨。”
刘洎略有失望,不过既然陛下已经有所决断,自然不能死缠烂打,但今日能够得到张亮的支持,也算是在军方撬开一条缝隙。
尽管张亮现在是刑部尚书,但毕竟是贞观勋臣之一,无论如何都算是军方一个重要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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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大数十丈的天街早已成为一个巨大的血肉磨盘,水师陌刀队如墙而进、陌刀如林,虽然行进缓慢,但每一步踏出、每一刀斩出,面前叛军残肢横飞、鲜血喷涌,脚下密密麻麻一层叛军尸体,血水被雨水冲散稀释混合一处汇聚成流,恣意流淌。
陌刀手面甲之下的嘴巴大大张开,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紧握着陌刀的双手已经麻木,胳膊上的肌肉酸痛疲累,雨水自铁甲缝隙流入与汗水混合一处,早已浸湿了内里的中衣,每一次举刀、挥刀,都要咬紧牙关奋力而为,长时间的杀戮不仅使得心理要承受巨大的魔力强忍着呕吐的感觉,更要承受身体的疲累。
杀戮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刘仁轨身披蓑衣坐镇后方指挥,面对如此僵局亦是面色凝重,陌刀队再是精锐剽悍,面对潮水也似的敌人亦难免力有未逮,山东私军已经杀红了眼,完全不顾性命的疯狂冲锋试图冲开阻挡天街的陌刀队,无论是想要杀回城南逃出生天,还是破阵斩将立下功勋,都使得这支乌合之众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凶悍战力。
由古至今,青齐之地出强军,燕赵之地多壮士,山东子弟从来都是慷慨悲歌一往无前,即便是未曾有过组织、训练的门阀私军,依旧能够依靠强悍的个人武力、单兵素质弥补战略、战术之不足,此刻面对绝境,各个向死而生、前赴后继。
天街再是宽阔也不过是城内一条长街,两侧街坊林立、坊墙处处,不利于起兵部队攻伐作战,天降大雨又使得火器的使用受到限制,双方就在这天街之上针锋相对、僵持不下,一时间居然谁也奈何不得谁。
这对于山东私军是有利的,但刘仁轨不能拖延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