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不放!”
饶是宋江当时酒醉,必会当众这般呵斥,但现在酒已醒大半,只得强忍住心中愤怒。
盯着刘唐看了半晌,他笑呵呵俯首搭着刘唐肩膀,亲昵说道:“兄弟想安家是好事,秦统制的家也是哥哥牵线,今日咱们好好过中秋,明日酒醒再备细言说,咱不急这一时半会?是也不是?”
“也好。”
“来来来,今日难得热闹一场,别想其他的烦心事,众兄弟满饮碗中酒。”
宋江见稳住了刘唐,急忙与众人敬酒。
起身离开前瞥了刘唐一眼,宋江心里急切放心不下,赶忙回到前方寻到吴用,让智多星帮自己去看着。
好好的中秋宴,难得聚拢人心机会,断不能出问题。
吴用听了宋江言说,立刻端酒到刘唐跟前坐下,却半点不提他想安家之事,而是当着青面兽杨志的面,谈及当年劫生辰纲的经历,后面又是如何上梁山云云。
本想用往事勾起昔日情谊,岂料刘唐抹开挡朱砂胎记的垂发,意味深长回了句:“我还以为军师忘了。”
“刻骨铭心,岂能相忘?”
“当时我们人虽少,却胜过现在快活,做大官?想想都没意思”
“此言差矣,你既有安家之念,自当求取官身立足,子孙后代好受庇佑,兄弟早年行走江湖,见过多少人间沧桑?庶民多艰且不易”
“庶民虽不易,但是胜在逍遥自在,当年若不是我找上门,晁天王或许还在东溪村逍遥,也引不出许多事来,每每想来心中有愧。”
听到刘唐提起晁盖,吴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顿了顿安慰道:“斯人已逝不可追,若是没有晁天王,也就没有梁山的后来,既然觉得愧对天王哥哥,就更应该努力建功立业,让他在九泉之下安慰”
“晁天王向来反对招安。”
“此一时,彼一时”
话题揪着晁盖不放,吴用不好继续聊下去,深聊说不定影响团结。
当年七星聚义,晁盖已经早早故去,公孙胜、三阮也相继离去,此时刘唐生出去意,应有兔死狐悲之感。
吴用见劝他不住,就坐在身旁劝酒。
留人这种事,还得宋江亲自出马,毕竟他最会说。
得益于宋江应变及时,让刘唐中途发生这小插曲,没有影响中秋宴正常推进。
问题按下没解决,不会消失而会继续沉积,还可能酿出更大隐患。
宋江明白问题严重性,他没按宴上约定等明日酒醒,而在当夜就找到刘唐,正色承诺一起打完方腊,会做主选个良家女嫁他。
说出这话,其实违心。
刘唐生得一头红发,脸上又有一块朱砂胎记,这种外貌在古代社会,走到哪里都被当异类,哪个良家愿嫁‘妖魔’?
要逆天改命,只能有钱有权。
若能穿上绯袍,还会少了女人?
当然,以刘唐这奇特外貌,有大功也穿不上绯袍,大概能得个青袍小官。
可即便青袍小官,也有择偶上的优势。
此时要让宋江说媒,比给王英找扈三娘还难。
所以黑三郎刚刚劝完,就在心里反问自己:老天和我开什么玩笑?怎么老让我干说媒拉纤的活?偏偏还都是些歪瓜裂枣。
就这,刘唐还不领情。
他听后就像吃了秤砣,摇头坚定说道:“哥哥别劝了,小弟也没打算找良人,青楼里的窑姐就行了,咱这外貌也不挑”
“你”
宋江被怼得难受,但又不好说重话,便语重心长再劝:“你怎能自甘堕落?莫不是在梁山之时,几次派你到东京办事,然后就”
“哥哥说是就是。”
刘唐为求脱身,甘愿把没的也认了。
就我这幅尊荣?逛青楼怕都要加钱。
宋江听到这回话,忍耐许久终没压住,沉声责道:“娼家女子玩玩就行,怎能娶回家里去?此事我坚决不准,好好跟着去打方腊,届时不管有功没功,我都与你说门好亲,哥哥一诺千金!”
“这是女人的事吗?何况哥哥当年为了招安,不是派燕青去娼馆入肩?现在利用完就说出这话?兄弟只是感觉厌倦了,最近夜里老梦到晁天王,想找个清净地方隐居”
“你这”
刘唐这话一出,外人接无可接。
宋江见挽留不住,又担心强留影响军心,遂同意刘唐离去所请。
当夜让吴用拨了盘缠,让刘唐明天一早偷偷离营,至于对其余兄弟怎么说,就不是刘唐能控制的。
十六日,拂晓。
刘唐将行囊串在朴刀挂住,扛在后肩头也不回悄悄离开。
天亮刚刚不久,太阳还没爬出地平线,刘唐昨夜很很晚才睡,此时却没半点倦意。
东方既白,旭日将升。
只要方向没错,越走就会越光明。
宋江、吴用也起得早,但为了不被刘唐影响军心,两人刻意没主动相送,而是让戴宗陪着走一段,刻意给外人营造出任务的样子。
随着喧嚣声渐渐升腾,营中官兵都陆续爬将起来,准备吃完早饭列阵作训。
宋江站在主帐前,望着三三两两的人堆,蹙着眉不知在想什么,吴用陪在身边没说话,只是静静站在原地。
站了一会,吴用突然指着前方,小声提醒:“哥哥,戴院长回来了。”
“看到了,我们回帐。”
宋江拂袖转身入内,刚刚坐回自己尊位上,戴宗就风风火火赶到。
“哥哥,军师,小弟陪刘唐行了两里路,听他的意思估计是去郓城。”
“果然是寻阮家兄弟去了,我就担心他们带不了好头,今日果然出了刘唐这等事,也不知他脑袋里装的啥,莫名其妙想安个家。”
吴用听了宋江吐槽,捻着胡须发表观点:“记得刘唐是潞州人氏,而潞州又紧邻沁州”
“嗯?你是说他去投杨长?不会!”
宋江语气非常简单,并冷笑补充:“常言道人往高处走,杨长麾下已有林冲、武松、鲁智深、朱仝等人,他便去了又能作甚?”
“或许真打算回家乡?”
“更不可能,他要是能在家乡出头,何必千里迢迢跑到郓城,撺掇晁天王劫生辰纲?说到底还是被容貌耽搁,唯有为国出力才有未来,可他活这么大岁数还看不透,竟然被阮家兄弟唆摆,想想就觉得可惜”
吴用本想提醒晁盖的原因,但话到嘴边又自己强行收回,改口抱拳恭维:“哥哥高见。”
“看着吧,等我们打完方腊,到功成名就的时候,他说不定又找上来,跟阮家兄弟有啥前途?回梁山泊当渔夫?”
宋江越说越越起劲,此时开始贬损离去兄弟。
“哥哥提到阮家兄弟,他们与杨长的关系不错,去年又随他从征平阳等地,他们有没有可能会去沁州?”
“军师多心了,还是刚才说刘唐那话,他们到了沁州能做啥?那边只有几条小河,连大船都没法通行,别提组建水军之类,杨长留他们吃白饭?”
“杨长胆略滔天,现在又是沁州观察使,若是”
“打住,我知道军师想说什么,但杨长前途一片光明,绝对不会走上那条路,任何人有这滔天造化,用屁股思考都不会做出傻事。”
见宋江言之凿凿,吴用打消了心中的疑虑。
就在这时,卢俊义完成早间巡营,来到大帐等候开饭。
宋江回应行礼同时,无意识追问了句:“卢员外,昨天喝了不少酒,各营今早都正常吧?兄弟们都起来了?”
“没什么问题啊,只是步军营刘唐”
“刘唐有些私事要办,我今早让他暂时离营,要一段时间才能回,以后点名可以略过。”
“要多久回来?下月就要开赴江南,离出发只有半个月,刘唐赶不赶得上?”
卢俊义不知道实情,宋江则想好了这番托词,淡淡解释道:“具体多久不知道,赶得上就一起出发,赶不上就去江南归队,少一个人不妨事。”
“哦,知道了,那杨志也”
“杨志怎么了?”
卢俊义话没说完,就被宋江惊呼打断。
“他也不在营中,麾下军士说天刚亮,就骑马出营”
“遭了!”
宋江震惊猛拍大腿,指着吴用着急吩咐:“快备马,我要亲自去追。”
“哦好”
“戴院长休辞辛劳,速作神行法去拖住。”
“小弟往哪儿追?”
“刘唐方向,杨志必跟了去。”
“哦。”
卢俊义看到宋江发号施令,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随着吴用、戴宗前后离开,他急忙低头追问:“兄长这是作甚?”
“实不相瞒,刘唐执意要走,我只得放行。”
“那跟杨志”
“杨志与刘唐交好,两人必定相伴而走,真是”
“他俩交好?我怎么没看出来?刘唐个性活跃,而杨志性格孤僻,能多深的交情?就因为昨天同桌?”
宋江看到卢俊义的脸,心说不怪你就这么点智慧,实在是平时只顾着练武,人家交好一定会写在脸上?
“员外要是现在无事,我们一起去追杨志?就算要走也得有个交待,我顺带与伱讲讲原因。”
“好,我与兄长同追。”
卢俊义跟着宋江打马出迎,一边奔跑一边听黑三郎分析,听完登时觉得自己思路大开,心说还能这样看问题么?
根据宋江的分析,杨志脸上有大块青记,平时孤僻是因为自卑,而刘唐脸上有朱砂红记,两人算一对难兄难弟。
刘唐不是将门之后,虽然也被红发、朱砂影响,却不如杨志自卑孤僻,他反而尽可能多交朋友,杨志感受到同类热情,遂将刘唐引为知己。
宋江的观点很新颖,卢俊义却有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