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尉,陈太尉?”
任宋江如何呼唤,陈太尉头也不回。
他知道宋江想问什么,但不知道如何回答。
接领圣旨之时,徽宗曾派亲信宦官提点,嘱咐陈宗善关注杨长,侧重看其仪表谈吐,有条件再看看武艺。
陈宗善官能做到殿前太尉,自然有他揣摩上意的本领,皇帝如此关注小头领杨长,必然有其特殊的用意,而且大概率看出是善意。
宋江在忠义堂点人之时,陈宗善就偷偷审视过杨长,端的一表人才落在了狗窝里,之后把张干办像扔小鸡般摔死,让一路呱噪的李虞侯尿了裤子。
这样的猛人,这样的俊杰。
藏身在水泊中,都能得陛下关注?能是个简单人物?
没有完成朝廷招安任务,还死了太师府派的随从,陈宗善从上船前的忐忑,到登上船之后的释然,心态转变全因杨长那一抛。
掌握到杨长的信息,面圣时底气也足些。
目送陈宗善飘然而去,宋江像望夫石站在码头,心情从云端跌落深渊,觉得整个世界都塌了。
招安,还有希望吗?
“兄长,兄长?”
“嗯?卢员外,你还没走?”
“回去吧。”
“刚才陈太尉的话,知不知道什么意思?”
杨长摔死了张干办,陈宗善要让梁山交出凶手?
卢俊义属性都加了武力,有限的脑子只能想到这一层,但他清楚杨长在梁山威望高,自然不肯给出结论。
玩心计权谋玩不过宋江,装傻充愣还是用得很溜。
“小弟上山日浅,不如兄长了解他”
“我了解他?我越来越看不懂他,算了,我们先回去。”
宋江苦涩着直摇头,心说军师或许知道。
两人带着随从上山,经过三关爬上山顶平台,看到吴用站在坡边等候。
宋江、卢俊义刚冒头,吴用立刻上去拱手招呼。
“公明哥哥,卢员外。”
“今日兄弟受了激,军师不在城内稳定人心,来此所为何事?”
“大家情绪都已稳定,现在已各回各家,哥哥但放宽心。”
“哦?”
宋江见吴用似有话说,便拿话将卢俊义支开,紧跟着追问:“军师有话要说?”
“嗯。”吴用近前小声回道:“今日招安不成,我劝哥哥不要迁怒众兄弟,特别是杨长。”
“军师为他说话?”
宋江一脸不解,蹙眉对曰:“他之前装成活菩萨,现在却当众杀了张干办,还言之凿凿说帮我,摆明就是破坏招安,以后朝廷哪敢再派人来?岂一句斥责都没有?”
“哥哥,诏书你也听了,御酒也见了,朝廷视我等如草芥,纵使招安也没好归属,杨长杀了张干办也好,蔡京这等奸臣必然请兵,届时引得大军前来,我们教他着些毒手,杀得他人亡马倒,那时方受招安,才有些气度。”
“待价而沽,不失为稳妥之法,可好不容易疏通关系,今日却弄成这般局面,如何向宿元景交待?唯恐进阶之路中断”
“一个小小干办,关系不到梁山前途命运,三国时张绣杀曹操子侄、爱将,最后不依然为曹操接纳,谋主贾诩还成为曹操臂膀,哥哥还是看长远些。”
吴用名号加亮先生,行事却以贾诩为榜样,此时又不知不觉代入。
宋江听后心下稍安,却对吴用为杨长说话好奇,于是跟着请教:“适才陈太尉临别留下一句话,说我们若想成事,希望或在杨长身上,军师以为此话何解?拿他去向朝廷请罪?”
“断然不是,哥哥若按此而行,岂不自毁长城?”
吴用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随后蹙眉望着宛子城前方,若有所思说道:“陈宗善第一次来梁山,众兄弟之前没人识得他,可他怎会独独点到杨长?难道是因招安失败怀恨,故意行此离间之计?”
“我看他说得很恳切,不像是怀揣歹意”宋江蹙眉摇头。
“如果不是离间计,那此人或许认识杨长?可今天又没表现出来,亦或者他朋友认识?”
“他朋友?”
吴用的话点出一个方向,宋江也照着这方向思考,大胆设想又自信推翻,“杨长前后去过东京三次,莫非结交了京中权贵?不可能,不可能。”
“算了,别想了。”吴用拍着宋江肩膀,指着北方提醒道:“今日兄弟们受了气,哥哥最好回去挨个安抚,别让杨长收走人心。”
宋江闻言惊呼:“军师什么意思?”
“江湖豪杰快意恩仇,哥哥以为怎样才能快速平息怒火?”吴用苦涩一摊手,心说你应该很熟。
“嗯?”
宋江瞪大双眼,追问:“莫非是杀了张办干?”
看到吴用微微颔首,宋江心里顿时翻江倒海,终于知道杨长的杀人动机,敢情伱是在收买人心?
这还得了?
精于算计,恐怖如斯。
我要如何挽回?
原地踱步想对策之时,宋江突然想起李逵捣乱,旋即又凝视着吴用,问道:“军师,李逵今日”
“是我安排的。”
吴用非常坦荡,正色补充道:“之前在金沙滩,我提前找裴宣了解过,李虞侯、张办干态度刁恶,明显是高俅、蔡京派来坏事的,与其惹得其他兄弟发性,不如让李逵提前犯浑闹散,这样反而好控制。”
“怎么不与我商量?”
“哥哥一直鞍前马后,小弟根本找不到机会”
“黑厮悖逆之言,是他自己乱语,还是军师教的?”
“我只说伺机而动,偏这黑厮口不遮拦,不过也无妨,反正要和朝廷战一场,只要得胜就一切好说。”
“唉,这黑厮一直坏我大事,真想斩了这颗黑头。”
宋江拍打着额头,他对李逵又爱又恨,想到这里又追问:“那黑厮现在何处?我不好斥责杨长,只能用李逵来立威。”
“哥哥,建议最好不要,李逵今日的行为,其实和杨长差不多,也算为兄弟们出气,哥哥要是横加惩罚,岂不寒了兄弟们的心?”
“可如果不杀鸡儆猴,他们岂不无法无天?以后还怎么带队伍?”
“先别多想,陈宗善此番回京复命,我料朝廷必引大军来犯,哥哥尽快整军备战,用战斗凝聚人心最简单,您忘了祝家庄、青州、高唐州等战斗了?”
“有道理”
宋江与吴用商议停当,回去就分批找人谈话,把矛盾往朝中奸贼上引,同时勉励众人操练兵马,准备迎接官军征剿。
杨长白天‘疯狂’了一把,下午一直在等宋江找他‘问罪’,结果等到黄昏都不见人来,直到第二天晚上,宋清来请他回家吃酒。
不出杨长意料,宋江也在宋清住处。
杨长以为宋江要责怪,岂料黑三郎却夸他做得对,就该给奸臣走狗下马威,宋清跟着又谈起郓城往事,夸赞杨长义气深厚。
看到两兄弟轮番敬酒,杨长猜出两人灌酒心思,于是饮下十几碗后,就扶着头表现得不胜酒力,实际上他有【抑药体】在,喝趴两兄弟完全不在话下。
宋江见他开始‘语无伦次’,便有意无意把话题往东京引,不停询问几次入京的经历,有没有遇到什么贵人之类。
杨长不知宋江什么意思,他装醉东拉西扯说一大堆,肯定不能让黑三郎得逞。
三人推杯换盏,喝到三更散场。
杨长出门已偏偏倒倒,还是宋清将其扶回住处,再见宋江则轻轻摇头。
“兄长多心了,哪那么容易结识权贵?三郎若真有这际遇,肯定不会留在梁山。”
“说得也是,送了宿元景数次重礼,乐和只见过他官家一面,还不如当初在渭水偶遇,可陈宗善的话实在玩味”
“也许就随口一说,还是听从吴学究的建议,多把精力花在兵马操练上,得胜了才有资格谈条件。”
“也对。”
话说陈宗善招安不成,到济州诉与张叔夜知晓,之后便经水路星夜返京。
张干办死在梁山,陈宗善回京先至太师府请罪,推说梁山贼寇蛮横无理。
蔡京早有心理准备,宽慰一番就让陈宗善进宫面君,自己则派人去请童贯、高俅,这些日子赵佶仍未降罪,他已经忍不住重返朝堂。
陈宗善午后入宫,赵佶又在睿思殿练字,任由来人伏在阶下汇报。
等到陈宗善讲完,殿内静悄悄的一片,赵佶才停笔抬头。
“就这些?”
“还有就是太师府上张干办,触怒了一个叫杨长的头领,最后被扔上天落下摔死”
“扔到天上?具体有多高?”
“估摸有三四丈高”
“那杨长有三头六臂?”
“没有,那是个不足八尺的年轻人,容貌俊毅”
赵佶从赵福金口中,已得知杨长力大无穷,却没想到大得这样夸张,所以陈宗善怯生生汇报,也没有提出质疑。
陈宗善离去之后,赵佶提笔来到白屏风前,在被刮掉的‘山东宋江’原位置,用瘦金体张牙舞爪写下‘光明天尊’四个字。
“茂德看中的人,果然不同凡响,朕真想见一见,不过你小子这么狂,不知明日朝堂之上,蔡京会不会出现”
次日早朝,天子登座。
文武两班,三呼万岁。
赵佶见蔡京在班前,心说你终于肯露面了,且看今日如何说法。
君臣礼毕,殿头官喝道:“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
王黼汇报近期灾害、民生等事,表明自己身在相位恪尽职守,然赵佶潜邸至今以享乐为主,对民间疾苦并不关心,端坐御位淡淡表示知道了,又扭头看向王黼身旁的蔡京。
“太师身体还康健否?”
“多谢陛下挂怀,老臣年老体衰病痛常伴,每年都要休整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