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果有一天我犯了很大的事儿呢?什么fbi、cia、军情六处、摩萨德什么的一股脑都要来弄死我呢?你还会认我吗?”
“路明非,你现在听清楚了。我知道你不爱我,可是我爱你,不管你信不信,我的爱都会很长,长到人类历史的尽头,我会追求你,我会陪伴你,总有一天你也会爱上我,我们终会至死不渝。”
……
无数个夏弥在他的耳边呢喃,每一个笑起来都好看得像是妖精,耳语厮磨的时候又暧昧又旖旎,可每一句话都像是锋利的刀那样刺入路明非的心脏。
直到最后,所有的夏弥汇聚为一个,她说,“路明非,你记住了,你是我的。”
路明非跌坐在床上,大口地喘息,他的心脏撕裂般的痛,头也撕裂般的痛。
这个不知所措的男人缓缓地蜷缩,像是要用身体把自己包裹,用那些肌肉和骨骼把一切的悲凉都隔绝在外。
清冷的月光落在他的身上,像是蜷缩在黑暗里的孩子,而他手里紧紧攥着那只小轻松熊。
这时候他看到了桌子上购物袋中的还没有来得及取出来处理的生肉和蔬菜,还有不远处那一小堆凌乱堆叠的纸片,每一张纸片都反射着琉璃般的光。
路明非颤抖着支撑自己的身体,他伸手去够那些纸,每一张都是从某张照片上裁剪下来的二分之一,每一张都是楚子航那张面瘫的脸。
可另一半呢?
路明非意识到什么,他跌跌撞撞地起身,恍惚间带倒了那张有些年份的木桌,师兄的照片散落一地,每一张都面无表情,好像在嘲讽某个人的无能。
墙角的五斗柜里面被塞得满满的,各种款式的裙子被折得整整齐齐,里面倒有许多是路明非和夏弥一起去买的,大概是因为马上就要换季,所以夏天穿的衣服都在被打开的那个收纳盒,春秋衫和厚外套、羽绒服则被收纳在其他的盒子里。白色、黑色的丝袜与长短袜好像还带着少女的体温和馨香,被单独装在一个大大的透明口袋里,挨着这个透明袋的则是头绳和绑带,还有一件很漂亮的银色手链,细且精致,衔着小小的银质枫叶,是路明非去年送给夏弥的生日礼物。
他在这些所有东西里面翻找,终于在所有衣服的最下面摸到了厚厚的信封。
信封是开口的状态,路明非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都是照片,被裁剪过只剩下一半的照片,是去往卡塞尔学院前一天路明非亲手交给夏弥的那些照片。
路明非深吸口气,他忽然就真的有那种将要失去夏弥的感觉了,巨大的悲痛像是在心里找了个口子终于倾泻出来。
那些被裁减过的照片每一张都是路明非自己的脸,或是面无表情或是促狭或是微笑,好像每一种表情都恰是某个人喜欢的模样,于是那个人就把他的每个表情都细心地裁剪下来留在那个用来藏她最珍贵东西地柜子里。
男人的手指哆嗦着,几乎要拿不稳那些照片,他把它们翻转过来,每一张照片的后面都用娟秀的字体写着恋人的情诗。
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我能否将你比作夏日?
但你比夏日更可爱也更温柔。”
杰拉尔德的《未与你共度一切》,“我曾遇到过无数生灵,曾看过无数美景,
这一切却未与你共度,
这都会是我的损失;
这些事情我都想与你共度,
这一切才会是我的收获。”
波伏娃的《越洋情书》,“唯有你也想见我的时候,我们的见面才有意义。”
还有“犹如飞蛾扑向星星,又如黑夜追求黎明。”、“见你第一眼我就沦陷了。”、“他是我的南北,我的西东,我的工作日,我的礼拜天,我的正午,我的深夜,我的言语,我的歌声。我认为爱可以不朽。”……
很多,很多,每半张照片的后面都有一句小小的短语,它们也并不全是诗,有些是电影或者歌剧的台词,以以路明非的文学功底居然只能知道其中很少的一部分,但每一句短语的末尾都用很小很小的字写着路明非我很爱你。
路明非,我很爱你。
短短七个字,却出现了几十次,也或许一百次。
路明非的手指哆嗦得更厉害了,他无声地啜泣,眼角的泪滚烫得像是蒸汽锅上的水滴,缓缓地被煮沸化作向上的白雾升腾。
他一张张地看那些照片的背后,每一句诗都写满女孩对某个人的喜欢,她真的很喜欢他,喜欢到骨子里,喜欢到灵魂中。路明非翻看的速度越来越快,眼神也越来越惶恐,终于,某一刻,他彻底失去了力量,信封滑落在地上,所有的照片都散落,只剩下最后那张被捏在指尖。
是信封里唯一完整的照片,居然是很罕见的路明非和夏弥的合照,两个人都穿着卡塞尔学院的校服,他们面对面站得很近,昏黄的阳光把背景中巨大世界树雕像的影子投向整个校园,女孩则踮着脚去仰望男孩的脸,男孩却局促地转过眼不敢去和那对猫一样的眼对视。
路明非记起来了,这是自由一日结束时芬格尔拍下来的,不过清晰度并不高,在守夜人论坛挂了很长一段时间。
夏弥大概是请人帮她把清晰度调整了,看上去居然格外明亮。
照片的后面写着的并不是短诗。
“我很怕黑。”
“可是你说会一直在我身边,所以我不怕了。”
“师兄,我们在一起吧。”
只是那么短短的三句话,却让路明非彻底破了防,他掩面似乎是痛哭,可又在发出低声狂笑般的声音,只是肩膀不停地颤抖,身子渐渐矮了下去,直到最后跪在地上无法起身,白色的蒸汽从他捂着脸的指缝中渗透出来。
有个男人的声音在他的耳边低低地响起,
“就算你和全世界为敌我都站在你身边”。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如果做不到为什么还要承诺呢?承诺了就要做到啊。
可这就是命运啊,谁能反抗命运呢?
命运算什么!我这种人就是要逆命而生的不是吗,我为什么不反抗呢。
又有某个人在他的耳边呢喃,他说路明非,不要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不要让那些爱你的人难过,因为这个世界上,你爱的人固然很少,爱你的人也绝不会多。
他发出低声的吼叫,像是狂龙的咆哮被压抑在唇齿间。
是啊是啊是啊,路明非,就是这样,如果是这个世界要伤害那些爱你的人,那就让我们把这个世界都烧掉。
忽然间,金红色的光撕裂黑暗,那些光从男人的指缝中钻出来,像是不甘的群蛇!
路明非缓缓地放下双手仰望落地窗外的夜空,他似乎平静了,可瞳孔里流淌着火焰,火焰把瑰丽的金红色的光挥洒出去。
男人吐出悠长的一口气,像是要吐出所有的悲凉与绝望。
他随后低下头,细密的鳞片缓缓撕破皮肤钻出体表,那些鳞片打开合拢,每一次张合都会从底部释放大量的蒸汽。
金红色的光就像是流淌在鳞片表面的火河那样照耀了男人已经坚硬无比的面骨。
他低低地笑起来,又像是在哭,因为有蒸汽从他的眼角升起。
对了,就是这样。
路明非,你已经犯过了铸铁成山不能悔改的错误,现在还要让那样的错误重蹈覆辙吗?
“夏……弥……”男人的声音断续,闯碎了此间的死寂。
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北岛《波兰来客》
回望第一次接触江南老师的龙二,还是心藏天涯的少年,今天却已经历经了些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