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张制锦并没有在身边,但是在七宝的眼前,他明明就在自己身边,淡然端坐,不露声色地看着她。
在梦中他自然也极忙碌,很少有时间静坐。
唯有在她为他点一盏茶的时候,才会什么也不做,只管看着她动作。
起初七宝只是想让他别为难自己,所以才拼命地练习斗茶。
直到有一次她点了一碗蒙顶石花,张制锦的眼中流露一丝异样的赞赏,他握着茶盏,微笑道“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想不到竟在这一个小小地茶盏之中,也能看出如此风光。”
不知为什么,慢慢地竟有些期待。
期待他眼中会流露那种赞赏喜悦之色。
细细地汤花在茶筅底下浮起,如同初雪般纯净,又像是初雪般脆弱,七宝凝神屏息,一点点引导着那些初生的汤花,让他们连绵成片,重重叠叠地绽放,舒展。
正如他所说“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两盏茶放在桌上,管先生,陈寅,靖安侯,以及几名经验极为老到的斗茶名宿都围了过来。
同样厚密紧实的汤花,细细地咬在盏上,楞眼一看,仿佛并不是一盏茶,而是茶盅里才落满的雪。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竟难辨轩轾。
聪娘在旁见状,不禁紧张起来。
此刻陈寅说道“既然无法分出输赢,那不如就以茶百戏论输赢吧。”
上回他跟七宝自然也是如此,后来在茶百戏上,毕竟输给了七宝。所以陈寅很知道七宝的能耐,且相信七宝绝不会在茶百戏上输给聪娘。
突然管先生说道“且慢。各位再看。”
大家忙又低头看去,却见七宝所点的蒙顶石花上的汤花,正逐渐地散开,就如同阳光之下的雪正一点点融化。
相反,聪娘的那盏茶上的汤花仍是细密的很,虽然也在消散,但速度相对而言已经是极慢了。
如此一来,自然高下立判。
这一关既然输了,那下一场茶百戏也不必比了。
聪娘原本紧张的无法呼吸,见状才总算松了口气,在嘴角露出了一点笑意。
七宝睁大双眼,低头看向那盏茶。
此刻,聪娘说道“你为什么选蒙顶石花”
七宝转头,并不回答。
聪娘却早就看破了,她微微一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蒙顶石花性寒,今日用的水是结过冰的山泉水,所以你觉着以性寒的蒙顶跟冰水,自然是相得益彰。但是你忽略了一点。”
七宝忍不住问道“什么”
聪娘垂手说道“你忘了这屋内是生着炭炉的吗给热气一熏,这种寒性的茶汤自然散的更快。”
七宝心头震动。
聪娘说罢,却又问七宝“可我仍是觉着奇怪,你明明不像是练习过茶道的,你怎么会懂这么多”甚至做到让她刮目相看的地步。
七宝并不回答,只是攥紧了拳。
怎么办自己输了的话,那玉笙寒。
在场众人自然也想到了这点,有人情不自禁看向玉笙寒。
玉笙寒走到跟前儿,望着那一盏蒙顶石花,笑道“斗茶我是外行,只是方才我看着你的动作,竟有种朝闻道,夕死可矣之感,没想到观一场斗茶,也会让人如沐春风,少不得愿赌服输,我也没什么可怨恨的。”
玉笙寒说着,轻轻探出右手,仍是满面笑意向着管先生道“是要先生动手,还是我自己动手”
七宝扑到跟前儿抱住玉笙寒的手“不要”
管先生本正盯着玉笙寒,见状便又看向七宝“怎么,小兄弟你要代替你这位哥哥吗”
砍手七宝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缩手“我、我也不要。”
管先生说道“那就是说你宁肯舍弃他的手。”
七宝忙把玉笙寒的手抱的紧了些“不要”
“那就你的。”
“我也不要”
两人一问一答,管先生笑道“咦,你是要耍赖皮不成”
玉笙寒正要劝七宝离开,忽然有个声音从楼上响起,说道“愿赌服输,果然没什么可怨恨的。”
七宝听到这声音耳熟的很,只是一时没想到是谁,抬头看时,才大吃一惊
二楼上站着的人,身着淡金色的缎子长袍,虽然是在生着炭炉的室内,却仍穿着一袭大毛的披风,清俊贵气的容貌,虽然看着略有些清瘦,但已经不是往日那种病恹恹的样子,这人竟然正是静王赵雍。
七宝目瞪口呆。
而在场众人纸张,除了靖安侯、陈寅两人,其他的人都是不认识静王的,便都痴痴地打量,不知此为何人。
靖安侯跟陈寅两个,大惊之下彼此对视一眼,不知道要不要立刻跪了下去。
靖安侯犹豫之下,却见静王向着自己使了个眼色,靖安侯会意,便拉住陈寅。
管先生仰头看着赵雍“阁下又是何人,为何如此说”
赵雍笑道“我只是个过路人,有幸看了一场高手的斗茶,着实是赏心悦目,令人欣悦。”
管先生道“所以呢”
赵雍说道“我虽然不懂茶道,但方才从头看到尾,却也略有一些心得,说出来供大家品评。”
众人虽不知他身份,但赵雍毕竟是皇族,自有一种颐指气使的尊贵气质,众人竟都屏息静气,不敢插嘴。
赵雍先是看向聪娘,说道“这位娘子的茶艺自然是出神入化的,我不敢评判,但我看着娘子点茶的时候,每每有一种不敢喘气儿的紧张之感,不知各位可觉着如何”
这一句话,引得大家都纷纷点头,有人回想当时,觉着静王把自己那会儿的感觉都说出来了。
赵雍又看向七宝“至于这位小兄弟”
静王微微一笑,说道“我看着她点茶的时候,便如春风拂面,令人甚是受用。心头的忧闷仿佛也在她的一举一动之中尽数消散,忍不住想会心微笑一般。”
底下众人发出叹息之声“可不正是如此”
管先生不动声色道“因此”
赵雍说道“斗茶之技,自京城发源,传播四海,后来虽然成为比试高低的法子,但斗茶的本意,不过是颐养心神,陶冶情操而已,若是一味的好勇斗狠,而忽略了斗茶的本宗,那这茶道存在又有何意呢毕竟这一盏茶点出来,最终还是要入口以怡人的。”
这简单的几句话,振聋发聩一般,将在场众人均都点醒。
陈御史虽然不敢跪地行礼,但听静王如此说,简直至理名言,当下便道“说的很对入口怡人的才是好茶,能够怡人的才是斗茶的本宗呀”
管先生听到这里,笑道“这位先生,好一番巧舌如簧。”
静王笑着往楼下微微欠身“不敢。”
管先生深深看一眼静王,又回头看向玉笙寒“有这许多的护花使者,看样子你的手,我是拿不走了”
玉笙寒云淡风轻道“拿不拿,全凭先生的意愿。”
七宝仍是抓着她的手不放“当然不行。”
管先生一笑“至于你”他突然出手,竟闪电般把七宝绾发的玉簪子摘了下来。
七宝的头发甚厚,又要戴帽子,所以只在发顶盘了一个低髻。
此刻猝不及防,发髻一松,一头如缎子般的青丝刷地滑落,很快披散开来。
茶楼之中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七宝一愣,忙举手抱着头,就听管先生笑道“你不是男子,自然不是张府的什么书童了,不如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靖安侯惊怒之下闪身上前“放肆你太无礼了”
管先生双臂抱在胸前,笑道“侯爷,我听说贵府的九爷所娶的媳妇,是京内头一号的美人儿,不知道跟你身后的这位美人比起来,谁高谁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