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年,农历五月初十。
朝鲜。
南汉山城。
一人身着普通朝鲜百姓便服,发须半白,脸容消瘦憔悴的中年人,伫步在南汉山城南门上的望楼处,正用一种惊惧不安的眼神,看着城门外不远处的望月峰下,那密密麻麻的清军营帐。
这个中年人,便是乔装为百姓,上城门探窥敌情的朝鲜国王李倧。
自被清军重兵围困在这南汉山城中以来,因城中粮草缺乏,李倧饱受饥馑之苦,君臣军兵在吃尽城中不多的存粮后,便开始从百姓家抢掠粮食,到连百姓家抢来的粮食也被吃光后,竟被逼得杀掉军中马匹而食,而城中那些被自家军队抢光了粮食的百姓,早已纷纷饿死。整个南汉山城中,满布着绝望而恐慌的气氛。
除了局势这般崩坏外,城中不时有流言飞起,象清军就要速来夺城、象有细作偷开了城门之类的谣言,几乎每天都在城中传播,让李倧除倍受饥饿之苦外,在精神上亦时刻处于紧绷的状态,说是一日数惊,亦不为过。
而城外的清军,亦不让他省心。几乎每天都有清军围着南汉山城打马环行,大声喝令朝鲜君臣投降,以及说些若不投降,就要全城军民格杀勿论,玉石俱焚之类的威吓言句,把李倧吓得可谓几近食不安箸,寝不安席。
种种情况相加,让不过四十五岁的国王李倧,忧惧交加,迅速地衰老憔悴下去,此时的他,从外表上看去,倒与一个几近六十的老人,没什么区别。
他的身旁,紧跟着两人,一人是他最宠信的右议政大臣金自点,另一人则是颇受他信任的谏议官洪翼汉,两人亦是乔装成平民打扮。
李倧向清营方向探窥了很久,才放下手中的千里镜,脸上却满是迷茫之色。
“奇怪啊,这几天,怎么清军一直没派人来城外喊话劝降,大营之内,旗帜散乱,亦无军兵在紧张操练,却是不知何故?”
李倧喃喃自语道。
“该不会是清军准备放弃攻打南汉山城,准备去他处攻击了吧?”长着一双锐利阴鸷的三角眼,留着两撇长长鼠须的金自点,在一旁小声地说道。
“应该不会,清军已将这南汉山城围得有如铁桶一般,应是决计一举破城。以微臣所见,怕是清廷国内,发生了什么变故也说不定?”洪翼汉在一旁皱着眉头推测道。
君臣三人正在城头嘀嘀咕咕说个不停,忽见得西边的官道上,竟有数十骑人马,打着各色旗帜,一路招摇而来。
待到看清了这一行人马,打的竟是朝鲜军旗以及明国的日月旗之后,李倧险些惊掉了下巴。
更让他目瞪口呆的是,旁边竟还有巡逻的清军,为他们开道而行,仿佛这一行人,是清军请来的贵宾一般。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金自点与洪翼汉两人,亦是面面相觑,两人都感觉脑袋瞬间短路了。
直到这行人快到南门外之际,李倧才看清了,这一行人马中,打头的竟是自已的二弟绫原大君李俌、大将李仁瞻、以及一个身着明国服装的白衣秀士。
李倧心下,忽觉一阵非常不妙的心绪涌了上来。
莫非,是江华岛城已失守,才让清军押了这些皇族俘虏,前来迫降自已么?
只是,他很快就感觉自已的猜测不对,因为他从千里镜中看到,前面的二弟李俌,以及那大将李仁瞻,二人皆是一脸喜笑颜开的表情。
哪有被俘之人,还能这般笑逐颜开的。
而随着这行人马快近城门之际,那些护送的清军便自行散去,让这一行人马自行前往南汉山城。
这般怪异的情景,让李倧心头愈发迷惑。
“我们速速下城,更衣准备,看看二弟他们来此,却是何事?”见得李俌一行人越行越近,心中疑惑难解的李倧,终于开口对一旁的金自点与洪翼汉二人说道。
待道李倧等人换衣后,他除了带着金自点与洪翼汉二人外,还带上了长子昭显世子李溰,三弟绫昌大君李佺,三子麟坪大君李濬,四子龙城大君李滚,以及尹集、吴达济等信重文官,一同去往南门之处。
他们刚刚来到南门口时,便听到城外二弟绫原大君李俌,高声大喊道:“皇兄,请速开城门,我等来南汉山城,却有重大喜讯,要向皇兄禀报。”
李倧尚未说话,一旁的三弟绫昌大君李佺跑上城楼,向李俌大声喊道:“二哥,莫怪小弟问得直接,尔等可是成了清军俘虏,要进城劝降我等么?”
李俌仰头看到弟弟李佺那惊惧不安的表情,乃摇头大笑道:“三弟啊,你多虑了,我等进城,要是禀报皇兄,现在大明天兵已与清虏达成协议,我朝鲜终于可与清朝停战了。”
一旁的大将李仁瞻,亦大喊起来:“绫昌大君,我等确为向通报皇上此喜讯,方来南汉山城。且放我等入城,本将自会与皇上详言。”
李仁瞻说完,又指着一旁的那名白衣秀士道:“三弟,这位便是明国使者陈赞画,特奉明国左都督李啸大人之令,前来与皇上商讨协议签定之事。”
李倧等人在城门口,听到李俌等人的话语,顿时个个欢喜非常。
尢其是国王李倧,几乎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
这骄横得不可一世的清军,竟被入援的明军,给逼迫得签下停战协议了?
李倧感觉心跳至少加快了一百下,一股难于言说的欢喜与轻松,瞬间弥漫了全身。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微臣就知道,大明上国,绝不会轻弃下邦的,那些清军鞑虏,如何是大明天兵的对手。”言馆校理官尹集,捋须大笑,一脸喜气洋洋。
“是啊,自到南汉山城以来,我君臣百姓皆饱受围城饥馑之苦,现在签下这停战协议,非但圣上安心,我朝鲜百姓,终于可以休养生息了。”文院修撰吴达济,同样脸上满是欣喜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