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事堂,上至天子,下至参政,都在看平章、杞王宇文理主持的推演,推演的内容,是三个“要素”的赛跑。
三要素是什么?
人口,耕地面积,粮食产量。
宇文理组织学者,根据有司提供的人口、耕地面积、粮食产量数字,对其增长速度进行计算,以年作为时间单位,看看这三位“参赛选手”谁跑得最快。
耕地面积及其增长速度,以明德元年至去年的统计数据进行计算,算出个平均值,粮食产量及增长速度的计算同理。
人口增加的速度,计算起来比较麻烦,每年都会有新生儿降生,也会有人因为各种原因去世,两者之差,可以算作增长率。
而去世的人之中,又包含寿终正寝(老死)、病死、未成年(以十五岁计,因为十五岁可以上战场)夭折。
自古以来,幼儿夭折率都很高,不仅平民百姓,王公贵族家也是如此,但大家都知道夭折率很高,却不知道具体有多高,因为太难统计出一个精确的数字。
宇文理组织的学者,根据周国立国以来的历年数据,刨除战争、大灾年景,初步计算出每年平均的人口增长率(无天灾人祸的太平时节),而计算结果可以以一句话概括:
隔代,人口翻一倍。
一代人时间以二十年计,隔代算作四十年,即天下太平时,每四十年人口翻一倍。
坐在御座上的宇文温心算了一下,一百二十年时间,可以累翻三倍,唐初天下户数两百万户,一百二十多年后天宝年间变成一千三百余万户,再考虑隐户,大概符合这个规律。
而面前讲台上,宇文理让学者们用图形表示的计算结果(年为单位),向与会人员展示了人口、耕地、粮食这三位“选手”的“赛况”。
从明年算起,大概过了三十年不到四十年时间,天下户数预计会达到两千万,也就是一亿人。
那时,人口数已经明显超过耕地面积总数和粮食产量。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即便考虑到新增耕地带来的粮食产量,仅靠中原土地上的粮食产出,养不活那么多人。
这种情况不会突然发生的,而是渐渐凸显。
首先,会有许多人无地可种,那就意味着这些人没有多少收入,不要说养活家人,甚至连自己都可能吃不饱。
其次,人多粮少,一旦出现天灾导致粮食产量波动,必然出现饥荒,而朝廷未必有足够存粮赈灾。
第三,人多地少,“供大于求”,人力就变得“贱”了。
人多地少,意味着地主降低工钱也不愁雇不到人种地,等着种地的人越多,工钱就越低。
又因为人工便宜,地主雇人打水、浇地、碾谷壳、磨面,比用水车、水磨便宜,用人来拉犁,比用牛拉犁便宜。
于是技术退化,各种水力、风力、畜力工具闲置,更别说蒸汽机械的运用,因为烧煤机器的使用成本远高于低成本的人力。
人力越来越便宜,所以百姓的收入越来越低,为了活命,只能忍受越来越低的工钱,勉强果腹,没有余钱去买什么商品。
那么,商品的销路越来越差,连带着大量工场、作坊开始倒闭。
商业、制造业萎缩,货运需求下降,大量火轮船停工、火车车次减少,造成大量务工人员失业。
他们本来就没有土地,全靠工钱养活自己和家人,失业后陷入绝境。
与此同时,烧煤的机械动力被低成本的人力取代,耗煤量、耗铁量骤跌,需求的萎缩会让大量煤矿、铁矿倒闭,矿工失业,同样陷入绝境。
再有,即便不考虑土地兼并,因为快速增加的人口导致人多地少,实行授田的均田制维持不下去,名存实亡。
均田制完蛋,意味着府兵制也跟着完蛋,朝廷军制为之大变,大量青壮无地可种,也无兵可当,因为府兵要自备兵甲作战,可人们连肚子都吃不饱,如何自备兵甲?
最后,惊悚的一幕出现了:各地州县流民越来越多,他们徘徊在田间地头,徘徊在街头巷尾,蜷缩在街角,食不果腹,衣不蔽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