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了许久,见宫女端来饭菜,于是转到食案边,边吃边说。
昨日,宇文温一行抵达燕津,准备在燕津住几日再继续旅程,而现在,能够陪着宇文温用膳的人,就只有尉迟明月。
这一次,宇文温前往辽东巡视,留太子在邺城监国,顺便照看几个年幼的弟弟妹妹,宇文温带着其余家眷乘船去辽东,一来一回,除了尉迟明月,其她佳丽都晕船了。
最容易晕船的杨丽华不说,平日里乘船都不会晕的其她人,都不同程度晕船,所以现在就只有尉迟明月活蹦乱跳,能陪着宇文温聊天。
宇文温难以理解为何一母同胞的尉迟姊妹会有如此体质差异,不过对于大家陪着他辽东巡视而遭了罪,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吃着吃着,叹了口气:
“本来以为大家一起出海是件很高兴的事情,结果你们都晕船,真是遭罪,以后还是在江河里行船吧。”
尉迟明月闻言安慰:“别呀,妾陪二郎出海嘛。”
“那怎么行,就你我,把其她人留在岸上?一家人,就该众乐乐,我看,以后再出去,去丰州就不错,地方大,空气好。”
他这么一说,尉迟明月问:“不是说草原上不太平么?再去那里,突厥可汗怕是要起心思了。”
宇文温闻言笑了笑,放下筷子:“他倒是最好起心思,不然就这么左右为难的,怕不是日夜长吁短叹,弄得要折寿。”
忽然说起草原上的事,当然是有原因的,宇文温在辽东时,得太子通报,说草原上发生了一些事情。
事情发生在秋天,一开始并不复杂。
周国和突厥(东突厥)大兴边贸,中原商人入草原做买卖,和各突厥部落一来二往的混得脸熟,于是开始放贷,让手头紧的突厥部族首领也能充分享受中原的各类产品,譬如茶叶、丝绸等。
数年下来,中原商人在草原的放贷业务做得风生水起,于是免不了有各种经济(债务)纠纷。
今年入秋时,一个放贷的中原商人,因为欠债的突厥部落首领不还钱,也不还利息,于是带着人上门要说法。
俗话说得好,向别人借钱时是孙子,等钱到了手,要债的人就是孙子,要讨债,可不容易。
上门要说法的商人,其实是打算软硬兼施,狠话要说,动手那是要尽量避免的,结果债务人——突厥部落首领不知道哪根筋抽抽了,不吃这一套。
一点面子都不给,直接放话: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你敢拿,那就来拿。
说着话的时候,部众里三层、外三层将大帐围了起来,很明显,对方就是要赖账。
债权人若不处理这种刺头,其他欠债的人必然有样学样,于是一起简单的债务纠纷,开始产生摩擦,然后“摩擦生热”,闹出人命:双方都死了一些人。
出了人命,事情的性质就变了,双方都自认为苦主,于是不依不饶。
这突厥首领有一帮亲戚,于是前来帮助“苦主”讨公道(赖账)的部落聚集起来,而这些部落的首领,基本上都欠着中原商人的钱。
债务人联合起来了,那么债主们当然也要联合起来。
周国之前筹建了官督商办的“瀚海贸易公司”,作为领头人,组织中原商贾在草原地区展开贸易活动,如今名下“注册商家”的“合法放贷业务”遭到暴力侵犯,公司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于是,公司的“保安队伍”和突厥部落发生冲突。
冲突升级,那几个抱团赖账的突厥部落,打算汲取千年来的宝贵经验,要在茫茫大草原上和讨债者玩捉迷藏。
结果风骚走位还没开始,就被公司的“骑马保安”突袭得手。
伤亡惨重的突厥部落首领,哭喊着找大可汗——始毕可汗主持公道,说中原人欺人太甚,欺凌汗国子民。
与此同时,瀚海贸易公司的使者也来到汗庭,痛斥某些败类欠钱不还、故意破坏两国友好关系的恶劣行径,请求始毕可汗主持公道。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然而那几个部落首领硬着脖子说没欠钱,或者说已经把债还清了,是中原奸商伪造借契,骗他们按手印。
瀚海贸易公司的使者表示:公司做买卖讲的就是“信誉”,白纸黑字的借契,上有汉文、突厥文两种文字做了说明,又有红彤彤的手印,还有其他人作见证。
连这样的借契都要否认,不是故意赖账是什么?
可汗若是认可这种做法,那双边贸易就做不下去了。
瀚海贸易公司得周国朝廷授权,全权“代理”与东突厥边贸事宜,公司使者以区区商贾身份,威胁中断双方边贸,其可信度有多少?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始毕可汗信了。
所以,赖账的部落倒了霉,至于这些部落在和瀚海贸易公司发生冲突期间遭受的损失,自然是活该。
毫无疑问,始毕可汗的妥协,对于其威望有些许影响,即便始毕可汗面上和颜悦色,心中恐怕已经问候中原商人祖宗无数次了。
尉迟明月知道这件事,所以才有方才一说。
对此,宇文温不以为意,因为他本就“心怀不轨”,就是要让瀚海贸易公司找机会搞事。
对于债务人来说,摆脱债务的办法当然就是赖账,如此一来,必然和债主发生冲突,这是经济(债务)纠纷。
但经济纠纷很容易激化,于是流血冲突不可避免,不过这是放贷的商人和举债部落之间的摩擦、冲突,以东突厥一方来说,为了这点破事就和周国翻脸导致边贸中断,很不划算。
数年来,蓬勃发展的两国边贸,让突厥贵族们过上了好日子,他们不需要南下抢劫,就能获得大量奇珍异宝,还有充足的铁锅、食盐、茶叶、瓷器、丝绸供应,心态自然就慢慢变了:
既然打不过周军,那么这样的局面为什么不持续下去?
大贵族们不愿意为了几个赖账的小部落和周国断绝边贸,所以始毕可汗即便心里不爽,也得顺从“民意”。
那么,宇文温就要打“擦边球”,不停地试探对方的底限,让瀚海贸易公司利用各种经济纠纷搞摩擦。
此即“纵使一年不将军,不可一日不拱卒”。
若用“很黄很暴力”的说法,那就是要让东突厥国内产生一种错觉:我(周国)就是在外面摩擦,不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