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永平坊,一处民宅门口,挂着崭新的牌匾,上书“状元及第”四个大字,代表着这户人家出了个状元,也就是说,这是新科状元卢楚的私第。
门前路面已被人扫得干干净净,却有一些深浅不一的印痕依稀可见。
那是马粪、牛粪留下的痕迹,这几日卢宅门庭若市,许多人骑马或乘马车、牛车前来拜访,虽然牛、马都挂着粪兜,却依旧留下些许痕迹,久而久之,便是满地狼藉。
按说这种情况下,官府要罚款,或者主人家必须负责将粪便清理干净,不过事出有因,所以官府不仅派警察来维持秩序,顺便连地上的马粪、牛粪都清理干净。
此刻,卢楚站在院子里,看着东面那间空房子有些感慨,这是他开堂授课的教室,若在平日,此刻应该有朗朗读书声。
但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了,因为他中了状元,即将得授六品官职,自然无暇教书,也不能开堂授课。
学生们再也不能在这里开蒙,入学时教的束脩,他都已经悉数退还,这里再也不是私塾。
这些年来,卢楚靠着开堂授课给幼童启蒙养家糊口,所以平日充作教室的房间十分热闹,现在恢复正常,反倒显得有些冷清。
其实卢家这几日不冷清,因为登门道贺的人络绎不绝,卢楚和家人为了接待客人忙得不可开交,寥寥几个仆人几乎都累断腰,今日总算是消停了。
卢楚走进昔日的教室,坐在上首,看着面前的坐席,想想幼童们朗诵千字文的情景,又想想那日太极殿唱名、御苑赴宴的情景,只觉人生如梦。
因为受族叔牵连,他这十几年来都是白身,家中原有的田地被罚没,又因为没有官做,自然就没有免税、役的待遇,自己和家人们每年的田租、户调、身庸(免役钱),都靠教书所得来支付。
剩下的钱粮,还得应付日常开支。
还好这些年粮价、布价持续走低,所以卢楚一家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有余钱订各类报纸、刊物,还时不时接待到访的友人。
卢楚虽然是罪人遗族,仕途无望,但出身范阳卢氏,所以还是有许多士族子弟平日里和他往来,加上他时常到书社买书,也认识了一些读书人,故而算不上门可罗雀。
所以当他接连通过乡试、会试、殿试,成为状元后,登门拜访、道贺的人当中,许多人是平日就和他有往来,而不是见他中了状元才凑上来的势利眼。
外面传来说话声,不一会仆人来报,说是合盛兴柜坊的李掌柜在外求见。
卢楚闻言赶紧起身,来到院门,见着一身布衣的李掌柜候在外面,正要邀请对方入内详谈,却见其躬身行了个礼:“草民见过状元公。”
“李掌、柜这、是怎的,进、来说、话。”卢楚想让李掌柜进来详谈,但李掌柜怎么也不肯,口称“草民”,将一封名帖恭恭敬敬捧给卢楚身边的仆人。
“状元公,将来若是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派人唤草民前来询问。”
卢楚闻言愣了一下,李掌柜很快告退,他回到书房,将名帖打开仔细一看,随后无语。
李掌柜在名帖上只写了寥寥数语,大意就是日后如有“不时之需”,“鄙人竭诚服务”。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日后万一手头紧,合盛兴柜坊继续以低息向老客户借钱周转,解燃眉之急。
老客户是谁?
当然是他卢楚。
人总有火烧眉毛急着用钱的时候,卢楚也不例外,当年家境窘迫之际,多亏了合盛兴柜坊的低息贷,让他解了燃眉之急,不至于典当家什。
后来他还是靠着向合盛兴柜坊借钱,才开办了私塾,缓了过来。
当然,合盛兴柜坊和其他大柜坊一样,很注意保护“客户隐私”,所以外人不知道他曾经窘迫到向柜坊借钱,卢楚得以在友人面前保持基本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