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靠泊码头的御舟,已经“放下”两侧船身上的长桩,直插河底,切换成水屋“模式”,纹丝不动,不受半点河水荡漾的影响。
不仅天子所乘御舟如此,其他随行船只也大多如此,一艘艘船“立”在河中,形成了一个规模不小的水上行宫,因为灯火通明,远远看去煞是壮观。
今夜无月,有星汉(银河)横贯天际,满天繁星与倒映水中的点点火光交融,一时间让人分不清天地之别。
御舟内,二楼“主卧”,顶部天窗窗户大开,仰面躺在榻上的宇文温,欣赏着上方的满天繁星,又看看身边熟睡的尉迟炽繁。
看着薄被下一丝不挂的美人,他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这想法一冒出来,欲望死灰复燃,宇文温见着夜色深沉,好不容易压制住了体内躁动,看着熟睡的伴侣,只叹春宵苦短。
相濡以沫二十载,夫妻间的感情依旧甜蜜,他的人生有了如此佳偶,再也无憾。
在“星空房”里缠绵,是宇文温想出来的花样,效果当然不错,但本该尽兴而眠的宇文温,此时思路越发活跃,怎么也睡不着。
日间的一番谈话,宇文温知道尉迟炽繁要套答案,所以关于募兵制和征兵制利弊的话题,他点到为止,没有进一步透露什么。
宇文温希望儿子能好好琢磨这个问题,能自己得出结论,而不是“抄答案”。
他自己再怎么英明神武,终究要老去,再怎么长寿,也总有辞世的那天,所以当江山交到儿子手中时,他希望自己的心血至少不要败得那么快。
所以他必须传授儿子一些心得,让儿子树立端正的“三观”,免得日后被什么人忽悠,来个“崽卖爷田心不痛”。
然而宇文温无奈的意识到一点,那就是即便他做出种种安排,儿子面对提问也答得头头是道,但当他死后,儿子依旧有可能不按“说好”的来。
例子当然有,譬如明太祖朱元璋和皇太孙朱允炆。
朱元璋和孙子朱允炆,关于宗藩问题有一段对话,朱元璋想知道自己去世后,朱允炆要如何处理和叔伯、堂兄弟们之间的关系。
朱元璋说,他之所以在边地封那么多王,令其训兵练将,是预备着万一边疆不靖,让众王去抵御外敌,以保证国家安全。
孙子朱允炆说出了自己的忧虑,那就是抵抗外敌可以靠宗室诸王,那么诸王作乱,该怎么办?
对于这个问题,朱元璋默然,反问孙子该怎么办。
朱允炆的回答是“以德怀之,以礼制之,不可则削其地,又不可则变置其人,又其甚则举兵伐之。”
听上去很有道理,朱元璋认为孙子心中有数知道该怎么做,算是放心了。
然而朱允炆后来做的,根本就是另一回事。
所以宇文温总是在想,自己不断出题考儿子,儿子若都能交出让他满意的答案,是不是就能高枕无忧了?
他希望是这样,希望儿子日后继承皇位,能够继续执行他的政策,让中原走上一条快速“进化”的道路,突破原本历史里无法突破的瓶颈。
但这很可能是一厢情愿,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并不会按照“老头子”的“陈腐思路”施政。
一想到自己的心血很可能断了传承,宇文温就寝食难安,但他心中的千言万语,却没办法悉数向儿子透露。
他不可能说自己来自另一个时代,不可能说什么“王朝周期律”,不可能说什么“资本主义取代封建主义”是历史必然。
现在,儿子有可能顺着他的意思说话,说好听的话,等老头子嗝屁了,自己君临天下,做的又是另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