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身火辣辣的疼痛,将于仲文疼醒,睁开眼之后,他发现自己依旧躺在榻上,军医在一旁熬草药,房内弥漫着一股草药味。
他没有死,熬过来了。
距离第一次苏醒,不知过了多久,但于仲文却觉得如同过了几十年,昏迷期间,往事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如同整个人生又重新经历了一次。
于氏一族,在西魏(周国)地位尊贵,门生故吏遍及朝野内外,本该是宇文氏的左臂右膀,却被随后的帝党、晋党之争弄得无所适从,只能以家族利益为重。
所以在大象二年,天元皇帝忽然驾崩后,于氏子弟选择站在外戚杨坚这边,对抗晋党余孽尉迟迥,不是两边下注,而是把全部身家都压上去了,
于仲文为此付出了代价,他身为东郡郡守对抗尉迟迥的大军,随后寡不敌众只能突围,随从伤亡惨重,自己也伤痕累累,而子女还有夫人没能跑出来,被尉迟迥俘虏后杀害。
而隋国灭亡之后,于氏子弟几乎被尉迟迥赶尽杀绝,只剩他带着续弦及其所出幼子逃到江南陈国。
权力游戏就是豪赌,愿赌就要服输,于氏的选择,最后证明是错的,于仲文对此无可奈何,但尉迟迥杀他妻儿、族人的血海深仇,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一定要报。
正是这样的执念,让于仲文从重伤昏迷之中挺了过来,之前他带着陈军精锐,走海路迂回偷袭广陵,于夜间忽然发难袭击粮仓。
随行将士伤亡惨重、十不存一,于仲文身被十余创遍体鳞伤,痛得死去活来,如果不是有强烈的执念,早就熬不过去了。
一想到死去的妻儿、族人,于仲文就忘了疼痛,他暗下决心要早日康复,以便再次上阵杀敌。
那晚,尉迟迥的儿子尉迟佑耆也在广陵城中,但在左右的护卫下仓皇逃离,他没能接近,错失良机,要想手刃仇人之子,只能等下一次了。
房外响起脚步声,数人转了进来,却是军医见着于仲文苏醒,派人通传监军孔范,而孔范随即赶来,看望于仲文这位功臣。
于仲文挣扎着要起身,被孔范伸手按住,随即关切的嘘寒问暖,言辞颇为恳切。
当然要恳切,做掌柜的为东家赚大钱,孔范身为东家,和颜悦色说些好话不是应该的么?
因为有了侯景这一前车之鉴,于仲文作为北来降将,在南朝陈国没有丝毫受到重用的可能,如果没有孔范、施文庆给的机会,如今怕是在建康闲得发霉。
于仲文有帅才,急着报仇,孔范需要一个能够在军略上出谋划策的傀儡,双方一拍即合,相互利用,成果丰硕。
如今于仲文拟定之偷袭广陵计划大功告成,名字为天子所知,但孔范丝毫不担心对方会脱离自己的控制,因为天子连本国的宿将都不放心,哪里会放心用北朝降将。
孔范知道于仲文想报仇,所以才会放心任用,而于仲文虽然知道孔范是奸臣,但为了报仇,也心甘情愿做其走狗。
见着伤重的于仲文熬过来,孔范松了口气,他接下来还指望于仲文继续出谋划策,如果人死了,他的好运就到头了。
确认于仲文精神尚可,孔范赶紧将目前局势简要说了一遍,想听听于仲文的看法,以便决定是否如先前同萧摩诃所谈的那样,按事先拟定的策略行事。
“山阳和盱眙是必须立刻拿下来的,官军据此二城,即可扼守泗口,也可让周国徐州、青州震动,以为官军要夺取彭城,必然调集兵马在彭城一带布防,无暇南下,如此一来,官军便有足够时间西进”
“官军必须不惜代价拿下钟离,届时淮南州郡人心思变,一纸檄文,就能收复失地,问题在于”于仲文浑身是伤,说话有些吃力,缓了缓继续说道:
“一切就按事前拟定方略进行即可,只是问题在于,宇文氏在豫州悬瓠能撑多久。”
孔范点点头,他虽然没怎么带兵打仗,但不是蠢货,即便只是看舆图,也知道周国西阳王宇文温占据的豫州州治悬瓠,成为河南战局的关键点。
也决定了陈军能否有充足时间经营淮水防线。
若以围棋术语来说,悬瓠之战在三方纷争中就是生死劫,劫的胜负,决定了周围棋子的生死,而悬瓠控制在谁手中,决定了河南局势如何发展。
宇文氏守住悬瓠,那么尉迟氏就无法倾尽全力南下,进攻淮南陈军,陈军可以借此巩固淮水防线,稳住失而复得的淮南州郡。
甚至还可以趁此机会,沿着淮泗通道北上,攻取徐州彭城,在淮北站稳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