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落石如雨,雷声阵阵,火光闪烁,悬瓠城今日迎来了新一轮的进攻,将士们在城头严阵以待,各就各位,等着敌军靠近,然后给予对方迎头痛击。
沉寂月余的攻城战,于数日前重燃战火,进攻方前日攻破悬瓠东南段城墙,今日再度动新一轮的汹涌攻势,悬瓠城墙依旧顽矗立着,暂时看不出被砸垮的迹象。
悬瓠城内东南隅,掩体内,宇文温坐在沙袋上看书,今日轮休,但对于他来说睡哪里都是睡,索性到这里鼓舞士气。
毕竟城墙缺口刚堵上,敌军极有可能再次投入重兵进攻这里,他放心不下,在现场反倒能静下心。
四周回荡着各种声音,宇文温早已熟悉这样的嘈杂环境,此时此刻,就着窗口漏进来的阳光,翻看着手中的文稿。
在悬瓠守城的日子,枯燥而又乏味,没有女人,没有娱乐,除了杀人还是杀人,天天在散着腐烂气味的城里转悠,听着绵延不绝的爆炸声,真的有些压抑。
所宇文温要想办法调整自己的心态,免得天长日久渐渐心理变态。
闲得无事时,想女人只会越想越难熬,所以宇文温常常会想起自己的抱负,自己给自己鼓劲打气。
人,无论贵贱都会对未来有想法,即是有抱负,每个人的抱负都不一样,宇文温的抱负很简单,两句话就能概括: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他是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没有摆脱低级趣味的人,一个不算太高尚的人,所以抱负就这两样,后一样实现了,前一样暂时还没有。
何时能实现,那是没有数的,不过人总该有些念想,宇文温有空时,都会规划规划自己的前途,方式有些特别,就是与人辩论。
他手上拿着的文稿,是记室参军王頍所写,内容是“读后感”,之前宇文温把一本厚厚的《教学大纲(草稿)》扔给王頍看,限期一个月写出读后感。
王頍只用三天就看完这本书,然后花了六天写读后感,宇文温看过之后大喜,决定利用一切闲暇时间“怼”王頍,顺便打时间,如今就是开弓第一箭。
酝酿了一下情绪,宇文温放下手稿,看着坐在对面沙袋上的王頍,笑眯眯问道:“王参军?”
“属下在。”
“你在读后感中,开篇第一个质疑就是“此为招祸之举”,是不是有些危言耸听了?”
“大王欲兴教育,本意是好的,可展下去必将演变为虎口夺食,正所谓”
“王参军何以认为寡人要虎口夺食?”
宇文温做惊讶状,实际是要先声夺人,把王頍的节奏打乱,然后再带自己的节奏,王頍早已习惯了这种招数,随即反制:
“大王不是虎口夺食,莫非是与虎谋皮?”
“杀之即可,何须‘谋’?”
“独虎难敌群狼,更何况周围是一群虎,西楚霸王再骁勇善战,在天下群雄面前,落得乌江自刎。”
“王参军所说愈离题了,说的是教育,何以说到争霸天下?”
宇文温在装疯卖傻,王頍腹诽不已:装作听不懂我的话?也太无赖了吧!
想是这么想,说是不可能说的,王頍自认辩论不怵任何人,结果每次和西阳王辩论,对方思路之跳脱,简直让人难以捉摸。
说是语无伦次吧,又不对,因为对方确实是在“讲道理”,可那道理实在是太过奇怪,简直就是歪理。
而宇文温有时还故意装傻,让王頍准备好的说辞无用武之地,他觉得既然是辩论,那么辩论双方好歹要能够正常交流,宇文温这样子耍赖皮,他还如何辩下去?
“不要苦着脸,这不才刚开始嘛说说,何谓‘招祸之举’?”
宇文温忽然把话题绕了回来,他今天是真心要辩论,所以还得正经些,让对方把话说完。
王頍重新酝酿用词,他看了《教学大纲(草稿)》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宇文温的野心不小,当然委婉点说是抱负不小,而他之前的猜测,确实没有错。
黄州州学,有“二刘”等经学名家,有藏书量惊人的图书馆,有彻夜长明的通宵阅览室,这三个要素,是黄州州学名声大振的内在原因。
外在原因,其一是黄州兴旺的出版业,新颖的“雕版印刷术”,让黄州书肆的出书能力极强,无数书籍充实了州学图书馆。
而书肆与学者们合作出书时的灵活“分成”,也让许多经学名家从中获益。
州学和书肆互惠互利,皆大欢喜,而实现这一切的关键,是有人大力扶持,那个人就是西阳王宇文温,而西阳王费尽心思扶持起黄州州学,不可能就只为个好兴办教育的名声。
王頍来到西阳,见识了州学的实力后,很快便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西阳王要把黄州州学变成梧桐树,吸引凤凰来筑巢。
对于出身寒族的读书人来说,想要当官十分困难,需要有官员征辟、举荐,才能获得入仕的机会,这样的机会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太少了。
而到黄州州学求学,如果表现出色的话,有很大几率被西阳王看中,甚至名字会被杞王世子所知晓,然后辗转传到杞王耳边,这不是臆想,因为已经有学子如愿以偿。
杞王、杞王世子、西阳王,这三人的地位是诸侯级别,而能够“闻达于诸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即便不能“闻达于诸侯”,至少也有机会为黄州总管府佐官、治下各州刺史看中,说不定会被这些人举荐、征辟,同样可以步入仕途。
所以,黄州州学门庭若市,外在原因之二就是这里能成为入仕捷径,许多学子不远千里赶来黄州,可不光是向“二刘”等经学名家求学。
王頍觉得宇文温如今编撰《教学大纲》,所图不小,演变到最后,极有可能会引人才选拔制度的改变,那么届时会是什么改变?
极有可能是通过考试选拔人才。
王頍不怕说出这一点引得宇文温忌惮,毕竟只要是明眼人肯定能看出西阳王的阳谋,而他认为这种行为的后果,就是让宇文温成为众矢之的,即所谓“招祸之举”。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自从曹魏创立九品中正制以来,官场的规则就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然后还分“清”官、“浊”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