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枝在风雨中“嘎吱”几声,零零碎碎地掉落在湖水中,感觉到寒意阵阵并不因为南梅园地热闹喧嚣而离去,刘长安揽着苏眉进了院子。
沿着廊桥和步道七拐八绕,又到了一处伸入湖中的阁楼中,楼外临水的露台上点燃了篝火,熊熊燃烧着,丝毫不受斜风细雨的影响,将热力往四面八方散释放出去。
阁楼对面便是为了今天晚上放烟花搭建的台子,小山似的各种烟花爆竹藏在防水篷布下面,就等着雨小点以后盛放。
阁楼的窗花明亮,透过几片通透的玻璃,刘长安看到秦蓬正在和叶巳瑾说话,他的神情似乎有些激动。
“那地方啊……以前被鬼子烧杀抢掠,后来又被人刮了一次地皮,等我们去的时候……”
“老乡看到我们,就跪在地上求饶……拿着一盆子树叶,碎稻梗和糠混在一起的东西送过来,浑身发抖地说军爷,家里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我们赶紧拿了干粮分给那里的老乡……他们才终于相信我们不一样……”
说着,秦蓬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我发誓,一定要让我们的老百姓,看到我们的军队,不是瑟瑟发抖,跪地求饶,而是喜笑颜开,当成亲人一样!”
“你发过的誓太多了,这个可一定要实现啊。”叶巳瑾拍了拍表弟的肩膀,微微喟叹,要做的事情,要去改变的东西太多了,只能徐徐图之。
“除了没有当上火车司机,我发的誓哪个没有实现?”说完,秦蓬又有些傲气地点了点头,“我做过铁道工人呢,也算……也算和火车司机沾边了。”
叶巳瑾莞尔一笑,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哥哥从欧洲订制了一辆火车放在临安和外沪之间的铁路上跑,方便不喜坐长途汽车的叶巳瑾外出度假,秦蓬看到那辆火车就喜欢极了,发誓长大以后要当火车司机,开着这辆火车到处跑,哥哥还让他把铁轨铺满全国呢。
现在想想,哥哥那时候说的话就是在秦蓬心中埋下了种子,当时苏眉的神色,也在幼年的叶巳瑾心中埋下了种子……姑嫂终究是不共戴天。
一眨眼过去这么多年了,幼年时无忧无虑,真是天真懵懂的时光,让人怀念。
“今天晚上我们合伙,最好让嫂子输的倾家荡产。要这么多钱干什么用?晚上的烟花要是不放,我拿去买枪买炮,至少装备一个团。”秦蓬压低声音说道,对于小时候喊“眉姐儿”现在喊“嫂子”的这个女人,还是有点认怂的。
“有哥哥管着,现在她做的也是正经生意,实业救国,后方筹款,你让她输的倾家荡产,这叫杀鸡取卵。”叶巳瑾也看不惯苏眉豪奢的生活作风,但是想想自家以前,想想自己的哥哥,倒也没法子把指责苏眉的话说出口。
“我就说说而已。我很久没有打牌了,等会儿先玩几把试试手气,嫂子要是不放水,最后还是要去求哥。”秦蓬说完便有些底气了,尽管大兄把产业经营都交给了苏眉,但谁还没有点私房钱呢?每次秦蓬去求,他总是会这里掏摸一点,那里划拉一点,给秦蓬凑出来。
秦蓬最大的愿望就是,等着国家迎来了和平,再和大兄一起坐火车,跑遍这大好江山,他要给大兄当火车司机。
“打牌总要人放水,那有什么意思?”苏眉走了进来,听到秦蓬最后一句话,笑意盈盈,“每次子清突然跑来找我玩耍,我就头痛,不打发他点,他赖着不走,打发了吧,下次还来要更多。”
秦蓬憨笑了两声,微微有些脸热,但是想想自己要做的事业,自己是为了什么……个人的脸面就无所谓了,被她笑话几句早已习惯。
“眉姐你这么说话可就不对了。”叶巳瑾也是眉目含笑,“哥哥那里,本来也是给子清留了一份家产的……最多算是股东来拿分红,怎么能说打发呢?你要是觉得不妥当,再算计下股份,把我和子清的份额清退一下,你有实力回购,我们绝无二话。”
“哈哈……瑾儿真是越来越伶牙俐齿,这开的什么玩笑?一家人谈清退回购,那不是要分家吗?太伤感情了吧。”苏眉稍一停顿,嘴角微翘,“不过瑾儿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这股份原本也是有作嫁妆的意思,也不知道会便宜哪家的小子,大概皇帝嫁女儿都比不上叶少爷嫁妹妹。”
“国家如此,何以为家?两千年前的冠军侯早已经把这个道理讲的清清楚楚。”叶巳瑾淡淡地说道,她心中的气闷是好不容易才忍住。
这个苏眉就是受封建思想涂毒的旧时代门阀小姐,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那一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暗示叶巳瑾迟早要嫁出去便宜外人,她苏眉才是带着家产嫁进来的自家人。
“瑾儿是明事理,做大事的人。看来我得接受下先进思想的洗礼,与时俱进才行,不然你们讲的道理,我都不懂。只知道一门心思操心家事和……他的事,要格局没格局,要眼界没眼界。”苏眉也轻轻叹了一口气,似有些自怨自艾地瞅向“他”。
“谢谢眉姐夸奖。我能做什么大事?没做什么事情,反倒是忙来忙去耽搁了家事。瞧瞧这段时间我都没空陪着哥哥,还好眉姐你能赶过来。将来我闲下来,自然要好好补偿哥哥……和子清一起坐火车游览全国,怎么样?”说完,叶巳瑾转头,眉目间都温情与依恋。
秦蓬连连摆手,他已经感觉到气氛不对了,冷静地抿住了嘴,万一漏出一句话,得罪了哪一方最后都是他自己倒霉。
苏眉更是胸口憋闷,这个叶巳瑾,说她伶牙俐齿,牙尖嘴利真是一点也不冤,这阴阳怪气的水平,至少有他哥不当人时的六七分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