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最后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电光火石间,黑夫脑中闪过这句话,不由感慨,看来李斯也懂兵法啊,在多日的示弱和不作为后,李斯在最后关头,只用一句话,就完全逆转了局势!
李斯最后看向黑夫的笑容,就好像在说:“孺子,你还是太嫩了,再练上几年再来与老夫斗吧!“
黑夫虽然心中不悦,但仔细想想,李斯说的没错,放眼天下,在文学和文字的造诣上,无人能出其右。他的《谏逐客书》论证严密、气势贯通,洋洋洒洒,如江河奔流,是脍炙人口的名篇。又曾和赵高、胡毋敬等人写了《仓颉篇》《爰历篇》和《博学篇》等,作为秦朝文字的范本。此番秦始皇东巡封禅,峄山刻石和泰山封山刻石,亦出自李斯手笔。
修书的话,的确找不出来比他更合适的主持者。
但李斯好打压看不顺眼的异己学说,若他为刀俎,而天下学问为鱼肉,几番删禁下来,后果恐怕不亚于焚书,还顺便成全了他的名望。
如果此事让李斯主持,黑夫这几天做的一切,都成了为人做嫁衣!
黑夫心中在疯狂思索人选,他自己一介郡守,是不可能的,扶苏?若扶苏是太子还好,名分已定,皇帝很高兴让扶苏通过此事来赚取名望。
但扶苏现在只是长公子,名分未定,还因封禅一事惹得秦始皇不快。另一方面,秦始皇修史修书的目的依然是“寓禁于征”,这件事必须贯彻到底,皇帝绝不可能交给政治观点与自己大相径庭的扶苏来办!
黑夫记得,泰山石刻上说的分明:“昭隔内外,靡不清净,施于後嗣。化及无穷,遵奉遗诏,永承重戒!”
秦始皇是强势的政治家,不但自己在世时,推行的政策不得为人忤逆,哪怕百年之后,他也希望后代能“遵奉遗诏,永承重戒”。
同理,王绾和儒生博士们已然出局,失去了发言权,而朝中胡毋敬、张苍、程邈三人,虽然都各有精通,资历名望却略嫌不足。
这世上曾有一人,不论文学还是名望,都压了李斯一头,且治倾向与秦始皇出奇的一致。
可惜,他死了。
“要是韩非还活着就好了……”
黑夫不由遗憾,颇有种时无英雄,乃使竖子成名的感觉。
眼看秦始皇面上似有所动,准备以李斯为修史修书之任,黑夫心中焦急,恶向胆边生!
“丞相自荐修书,欲使天下士人效丞相之学,这是想做吕不韦么?”
但这句诛心之言已经到了嘴边,但黑夫却没敢说出口。
他知道,一旦说了,那他和李斯,便不再是朝堂政见之争,而是当场撕破脸,变成不死不休的仇敌!这种以下吏犯丞相之举,甚至会让皇帝也不快。
这一迟疑间,却有一人站了出来,笑吟吟地说道:
“的确,没有人比丞相更合适,毕竟丞相也不是第一次修书了。”
是叶腾,他看出黑夫的进退维谷,主动出来做了这恶人!
王绾已经插不上话,在场之人里,唯独位高权重的廷尉叶腾,才有资格和李斯掰一掰手腕!
这句话的确唤醒了秦始皇一些不愉快的记忆,他停止了考量,看了二人一眼。
“廷尉此言何意?”
李斯的笑容收敛了,冷冷地看着叶腾。
“并无他意。”
叶腾朝皇帝一作揖:“只是臣以为,这种为天下士人之师的重任,不可专委于一人名下!”
李斯也请命道:“陛下,臣一心为公,绝无此意!”
“二卿勿要争执了。”
秦始皇看上去倒是不太在意,笑道:“一字千金,只能出于朕口,这世上,也不会再有第二本《吕氏春秋》!”
很快,秦始皇便做出了决断。
令右丞相李斯为首,主持修《国史》,而御史大夫冯去疾、廷尉叶腾为辅,收天下之书加以整理。当然,因为丞相和御史大夫、廷尉忙于政务,只是挂名而已,真正的修书者,定为太史令胡毋敬、少府丞张苍、御史程邈三人……
皇帝金口玉言,这件事算尘埃落定了,黑夫不由长长松了口气,虽然最后还是以李斯为首,但御史大夫和廷尉也有了指手画脚的权力,再加上修书者里有张苍、程邈这两个他十分熟悉,人品也可靠的人,事情的结果还不算太糟。
末了,秦始皇却又喊了黑夫的名,笑吟吟地宣布了对他的奖赏。
“黑夫治郡半载,期间以法教为先,约束私学,推广书同文字,平夜邑田氏父子之乱,将胶东管得井井有条,又进言修国史,献雕版印刷,有功,升爵为大上造!”
……
“得升爵为大上造,距离你封侯之志又近了一步,为何还怏怏不乐?”
数天之后,一切尘埃落定,在临淄行宫之外的馆舍里,黑夫与老丈人叶腾相对而坐。
诚如叶腾所言,此事之后,黑夫可谓收获颇丰,但黑夫却高兴不起来,因为这件事的结果,在他看来并不算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