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想张越只要胆敢表露出半点居功自傲的样子,说出半句骄傲之语,恐怕立刻就要掉进坑里去。
只要有人稍稍加工夸大一下,说不定,传到天子耳中的事情,就会完全变样。
想到这里,张越就忍不住在心里深深的吸一口气:“两年雒阳之居,太子据就已经换了一个人……时间真是神奇……”
仔细想想,这才是对的。
社会与做事,是最能锻炼和锤炼人的。
后世多少在大学里,天真浪漫的理想人士,步入社会不过两三年就已经被锤炼成八面玲珑,满腹心思,精于心机的职场精英?
何况刘进在雒阳主持治河之事,需要接触方方面面的人,学习方方面面的事情。
身边又有着类似孔安国这般老奸巨猾之人,能不被锻炼出来吗?
现在,张越已毫不怀疑,哪怕刘据马上即位,也能迅速掌握朝政,并进入角色了。
只是……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今日的太子刘据,即位之后,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君王呢?
张越已无法预测了。
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位太子殿下,如今已经脱胎换骨。
他已如一个真正的皇室成员一样。
已经开始习惯将其他人视为工具、棋子。
但……
张越看向刘据身后的那些大臣。
那些他熟悉或者陌生的人。
从这些人眼中,他看到了野心、权力、贪婪以及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敌意!
刘据却是笑着,牵着刘据与张越的手,走向他身后的大臣,道:“吾儿,英候,来来来,孤来引荐一些关东俊杰与你等……”
“这位是孔公安国……孔子十世孙也,更乃尚书博士,如今在孤身边辅佐,为孤太子舍人、治河都护府别驾、青州刺史丞……”
“这位乃是孤如今的太子洗马、治河都护府从事、徐州刺史夏侯胜……”
“这位乃是……”
刘据领着刘进和张越,一一的介绍着他的大臣。
真的是名士如云,君子如雨。
几乎所有古文学派甚至部分今文学派的名士鸿儒,都或遣子弟,或亲自为这位太子大臣。
让刘进听的满脸震撼,满心欢喜。
而张越则满脸震惊,满心震怖!
因他知道,刘据这不是在向他和刘进介绍,而是在示威,在展示肌肉。
不然,他何必如此亲自一一介绍?
当然,也有可能是张越想多了。
但,如今的局势下,当前复杂的正坛变局,容不得他不多想一些。
因为他若不多想一些的话,一旦出了偏差,那会死的可不是一个两个。
当刘据将他身后的那数十名大臣介绍完毕,这些鸿儒雅士,关东郡国的道德君子们,就齐刷刷的拱手作揖,向着刘进拜道:“臣等拜见太孙殿下,殿下千秋!”
又对张越拜道:“下官等见过君候!”
然后,他们抬起头来,一个个睁着眼睛,眼中闪现着许许多多的复杂色彩。
最终这些色彩,统一为一个神色。
这让张越感觉很不舒服。
因为,他发现,这些人看着他和刘进的眼神,根本不是那种下官看到上官,臣子看待君王的神色。
而是,一种类似虎豹见到猎物一般的眼神。
别说张越了,刘进也发觉到了,他下意识的偏过头去,不太习惯被人这样盯着。
但那些人却变本加厉的直勾勾的盯着刘进。
张越见着,微微一笑,走上前去,看了一眼这些家伙。
然后,张越对着他们微微拱手,再对刘据一拜,道:“家上,臣闻家上归朝,心喜若狂,故特地命臣部曲,为家上准备了一个欢迎的表演……”
“未知家上可愿赏脸一观?”
刘据闻言,似乎有些迟疑,但片刻后他就笑着道:“既是爱卿一片美意,孤又岂能拒绝?”
张越再拜顿首:“既如此,请家上及诸公稍候片刻!”
他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一个玉质的哨子,放在嘴边,轻轻吹响。
哔……哔……哔……
清脆的哨子声,响彻渭河之畔。
旋即传到了附近一座小山丘上,一位已经在此待命许久的军官听到哨子声,当即站起身来,从身后取下一个号角,放到嘴边吹响。
呜呜呜……
数里之外的驰道畔,早已经在此待命的一支汉军骑兵听到号角声,立刻全体起立。
“主公有令:今日为家上、太孙殿下及关东诸公演武!”一位军官大声下令:“诸君,吾等必不可在家上、太孙及关东诸公之前堕我鹰扬之威!”
“诺!”数百名骑士齐声应诺。
于是,他们迅速翻身上马,然后列着标准的作战队列,疾驰而去。
不过数里的距离,对于骑兵而言,只是眨眼功夫,仅仅不过一刻钟,他们便出现在了渭河之畔,刘据、刘进、张越以及数以千计的大臣、宗室、勋臣眼中。
数百精骑,踏风而来。
他们的马蹄,清脆而有力,他们的马刀,锋利而坚固,他们的队列,整齐而有序,他们的气势,肃杀而冷酷。
他们踏着风雷,挥舞着马刀,将一个个准备好的稻草人,砍成碎片,踏进尘埃之中。
然后,他们就像装了发条一样,列队于众人之前。
领队的军官,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拜道:“禀将军,鹰杨将军莫府卫队奉命演武完毕,请将军示下!”
数百人齐身下马,单膝跪地:“请将军示下!”
其身如雷,响彻原野,回荡于河畔。
刘进听着这整齐的声音,再看着面前,那数百名全副武装,披坚执锐,骑跨骏马的骑兵。
他的脑子里,回忆着方才,这些骑兵表演的战术。
那整齐的队列,哪怕在高速运动之中,也不差分毫。
那锋利的马刀,就像死神的镰刀一样,将一个个稻草人砍翻在地,而马蹄随即迅速的毫不留情的践踏而过。
他们是黄泉的开路者,是嵩里亡者的制造者。
看着这些骑兵,这些精锐的汉军勇士。
刘据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在长安城中流传已久的一个故事——太仆夏侯婴等围少帝兄弟于永巷中,命甲士并进,皆为肉泥……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只觉得手足冰凉。
“张子重!”他握着拳头,在心里骂道:“竖子敢尔!”
他知道,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不止是对他,更是对他身后大臣的威胁与恐吓!
“果然武将桀骜,功臣功高,非社稷福也!”
“还是用文臣,偃武事,息兵革,宁外国,方是长治久安,社稷太平之道……”他想起孔安国、夏侯胜等人在他面前的言论,此刻,他无比赞同,深以为然!
这世界,这天下,绝不能让武臣的势力继续膨胀下去了。
不然,君非君,臣非臣,而国将不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