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站在一起,是极为相配的。
说实话,要不是之前那一出,没人想得到吕绮彤竟是穆永学后来娶的妻子。
毕竟他们的年纪,是看着差不多的。
这两人一过来,朱婉婉身边的那些妇人,当即用讽刺的目光看了过去。
穆永学对上这样的目光,脸色变得很难看,吕绮彤却道:“朱姐,真不好意思,我们对昌琼这孩子不了解,耽误了他。”
他们亏待穆琼这事,已经板上钉钉,洗不了了,只能咬牙认下,不过,以朱婉婉的性格,应该谦虚一下,说自己也有错……
吕绮彤等着朱婉婉这么说。
结果,朱婉婉道:“是啊,当初在北京,这孩子要是能好好读书,有个文凭,也不至于刚来上海的时候,只能给人端盘子。”
朱婉婉搁以前,看到吕绮彤道歉,穆永学又在旁边盯着,是不好意思计较什么的。
但现在,一方面她心态放平了,并不怕眼前这两人,另一方面,见识的多了,她便也知道吕绮彤不怀好意了。
更何况,这两人来找她,多半是为了从她儿子手上弄好处。
朱婉婉这话一出来,众人看穆永学和吕绮彤的表情,就更不屑了。
“朱婉婉,你对我怨气就这么大?”穆永学道:“你大字不识一个,我们没有办法交流,我才会与你离婚,离婚后我也不曾亏待你,你明明可以带着儿女在住在苏州老家,是你自己要来上海的!”
“你把苏州的房子田地都卖了,我们去苏州要怎么活?我们已经忍了,想着住祠堂也行,结果连祠堂都不让我们住!”穆昌玉突然站了起来,睁大了眼睛瞪着穆永学:“你现在再说这些假惺惺的又有什么意思?”
“放肆!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被女儿顶嘴,穆永学怒道。
“你不是讲究自由平等吗?怎么就不许我说句真话了?”穆昌玉道。
“昌玉,你怎么能这么跟你爸说话?”吕绮彤责怪道:“穆家族里的人会这样,他也不知道……”
“就算穆家族里的人不把我们赶走,我们到了苏州之后,银钱只够吃饭,我哥肯定读不了书,肯定没出息……你就是打着这样的算盘的吧?”穆昌玉又看向吕绮彤。
“你胡说什么!”穆永学道。
穆昌玉看着穆永学:“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清楚!这一年多,你找过我们吗?今天见了面之后,你有问过我们过得好不好吗?”
穆昌玉说道后来,已经带上了哭腔。
穆琼和霍英一起从楼上下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霍英之前把穆琼带走,是想提醒穆琼一句,没想到穆琼走了之后,穆昌玉竟然跟穆永学对上了。
霍英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穆琼却是大步走了过去。
“昌玉。”穆琼叫了一声。
“哥……”穆昌玉眼眶红红的。
穆琼来到她身边,掐了手放在她的背上,做出安抚的动作来,又用周围人听不到的声音道:“哭。”
穆昌玉一愣,随即“哇”地一声,趴在桌上哭起来。
现代的人去看民国,会觉得这个时期挺开放的,什么事情都有。
可事实上,这时候,封建思想还是在绝大多数人的脑海里根深蒂固。
正是因为人们被压抑地太狠了,有些人才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来反抗。
结果最后,那些被压抑的没被记录下来,倒是出格的记录下来了……
别的不说,就说这时候,孝顺就是一顶天大的帽子,父母对儿女的控制权,比在现代的时候大多了。
穷苦人家,还在卖儿卖女。
穆昌玉质问穆永学,这是不太合适的,不过穆昌玉一哭,大家对她也就不至于有什么坏印象了。
穆昌玉哭地很伤心,虽然是穆琼让她哭的,但真的开始哭之后,她却哭地真情实感,脸上的妆容都哭花了。
周围人看穆永学的表情,更怪异了,那些妇人一边安慰穆昌玉,一边还看着穆永学翻白眼。
宴会上除了方求索,还有其他认识穆永学的人,而现在,这些人都不愿意去跟穆永学说话。
还有个霍英摆明了是站在穆琼这边。
穆永学终于待不下去了,他一挥手,就往外走去。
吕绮彤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朱婉婉母子三个变化太大,她今天讨不了好,只能从长计议。
可这从长计议,也不容易。
之前,她以为这三人必然过得穷困潦倒,既如此,随便找个混混,就能让朱婉婉万劫不复,可现在……
吕绮彤沉思起来。
而穆琼目送吕绮彤远去,心里也闪过诸多念头。
穆永学走了,宴会却照常开始。
穆昌玉去洗漱了一下,顶着一张俏生生的脸,重新来到穆琼身边,除了没了妆容看起来一下子小了两三岁以外,倒是没有别的问题。
“昌玉,不要因为不相干的人生气。”穆琼摸了摸穆昌玉的脑袋。
“嗯。”穆昌玉点了点头:“哥你放心,我不会再为了不相干的人生气了!”之前,她心里一直扎着一根刺,让她非常难受,不过现在,这根刺已经□□了。
虽然拔了刺之后,她挺疼的,但这迟早能长好。
穆琼顿时放下心来。
而这个时候,宴会正式开始。
沈绍成穿着一身白西装亮相,惊呆了很多人。
很多人都觉得这不吉利,当然了,也有人觉得沈绍成这样非常帅气。
宴会举办的很热闹,甚至还有洋人来参加了。
霍英刚来的时候,穆琼曾经去参加过欢迎他的宴会,不过当时他还是个小角色,也就没人主意他,但现在,情况已经不一样了。
这会儿,有很多人过来跟他攀谈。
穆琼跟这些人聊了起来,而另一边,朱婉婉带着穆昌玉,也认识了不少人。
在现代,有些人都会看不起离婚的女人,更别说这个时候了,不过朱婉婉一直仰着头,好似不把这件事当回事,倒是让某些想说酸话的人讪讪的。
周围人对自己的各种态度,朱婉婉当然是感受到了的,不过她没在意。
这会儿,她就一心盯着那几个洋人了。
她已经学了很久的洋文,她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跟洋人交流。
“想去就去吧。”魏亭走了过来,对朱婉婉道:“我带你过去。”
魏亭带着朱婉婉,就跟其中一个洋人打了招呼。
朱婉婉平常,是跟着穆琼傅怀安等人学英文的,这些人的英文都很标准,她也就没什么口音。
虽然一开始跟洋人说话的时候,她说的磕磕绊绊的,但慢慢的,他们就越聊越顺畅了……
就算是觉得朱婉婉一个女人不该抛头露面的那些人,也不得不承认,朱婉婉很出色。
所以,穆永学是疯了吧?这样好的妻子儿子都不要!
就算他看上了别人,完全可以娶回来当个姨太太啊,离什么婚!
就连方求索,都不明白穆永学为什么要离婚。
他的老婆孩子要是能这样,他做梦都会笑醒!
“你学着点,我打听了,人家之前也是不识字的,但一直努力学习。”方求索对自己的妻子道。
方求索的妻子怔怔地看着朱婉婉。
她知道吕绮彤的底细,所以不喜欢吕绮彤,而对朱婉婉,在今天之前,她是同情的,觉得同病相怜,可现在……
她也能那样吗?
这场宴会,让穆琼和朱婉婉正式被上海的顶层人士所接纳。
不接纳不行……没看到霍二少和沈大少都跟穆琼相谈甚欢?
有不少人嫉妒穆琼,不明白穆琼一个不过就是写过几篇小说的,凭什么入了这些人眼,可他偏偏就是入了这些人的眼了……
这天的宴会,很晚才结束。
朱婉婉穆昌玉一回家就睡了,穆永学和吕绮彤,却根本就睡不着。
两人商量了许久,最后决定第二天单独去找穆琼,同时,穆永学则要写一篇文章,指责一下穆琼。
他们想的很好,然而……当天晚上,穆琼压根就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大众报编辑部,然后连夜写了文章,连夜让人刊登了。
于是第二天穆永学起来,看上海的报纸的时候,先看到了申报上写的,楼玉宇和一直跟他不对付的人一起呼吁大家使用标点的文章。
穆永学立刻就撕了报纸。
他谋划了这么久的事情,竟然就这么被人截胡了!
不,这不是截胡,这是穆琼跟他作对!
穆永学一时间文思如涌泉,立刻就想好了要怎么说穆琼不孝了。
然而,紧跟着,他就在大众报上,看到了署名楼玉宇的一篇文章《我的这两年》。
这篇文章的开头,就是某年某日,我母亲与我父亲离婚,带我与妹妹,从北京回苏州。
文章写的实事求是,一点儿不掺假,也没有刻意卖惨,甚至没有提到穆永学的名字,只是将苏州穆家族人和朱博源的嘴脸刻画的入木三分,又着重写了早期的艰辛。
什么只能天天吃面糊,什么去找工作因为太瘦被人当吸鸦片的,什么去餐厅工作,什么为了打听到留学生的消息,天天一大早去帮忙做义诊,什么为了能过稿,假装自己是小厮……
穆永学被气坏了,一双手轻颤起来。
穆琼这通篇下来,都没有指责他,但只要是看文章的人,都知道楼玉宇会这么艰辛,全因为他父亲不管他了。
好得很!他这个儿子,是一门心思跟他作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