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日这一天,銮驾驻跸萨勒巴尔哈达大营。
当日一早,皇帝便赴皇太后行幄问安,并亲自为皇太后侍早膳。
这只是早膳,皇帝也赐蒙古王公进宴。
皇帝给皇太后请安,这一向是惯例,便是在行围的途中,也是两三日便是一请安。可是今儿特殊就特殊在,皇帝不但来请安,还侍膳,同时还赐宴蒙古王公了。
皇太后便不由得抬眸盯着皇帝,“皇帝今儿这是怎么了,大早晨的,就开始赐宴蒙古王公了?我记着,内务府来奏的日程,皇帝今儿还是要继续行围的吧?”
皇帝淡淡一笑,“今儿是重阳,儿子理应为皇额娘侍膳。至于大早晨就赐宴蒙古王公么……呵呵,是儿子今儿高兴。”
“皇额娘说的不错,今儿的日程里,儿子还是要行围。只是行围也不耽误儿子大早晨的给皇额娘侍宴,也不耽误蒙古王公们进宴……吃完了再去就是。”
皇太后虽是与皇帝一同出行,但是皇太后单有行幄,并不与皇帝的在一处。那拉氏是必定要按着满洲媳妇儿的规矩,一路伺候婆婆,吃住都在皇太后行幄中的,故此但凡皇帝出行,虽排单里一定有皇后,但是皇后却是一定不与皇帝在一块儿的。
今儿好容易又见了皇帝一面儿,那拉氏这会子心下却唯余酸涩。她替皇太后盛了一小碗米粥,进给皇太后。
在这草原上啊,什么肉都不缺,倒是米金贵些。所以每日皇太后用膳,那拉氏亲自侍膳的时候儿,倒不亲自给夹旁的菜,唯独这米粥米饭的是她亲自伺候。
皇太后接过米粥,含笑冲她点点头,“不到草原,便不知道这米粥有多香。”
那拉氏这才一笑瞟向皇帝,“……今儿的确是特殊的日子。不仅重阳,还是令贵妃的千秋生辰。也难怪皇上今儿能这么高兴,从一大早上就给蒙古王公赐宴。”
那拉氏的话,成功地叫皇太后含入口中的米粥,从香甜变了个味儿。
九月初九重阳日,儿子是孝敬自己,才特地赐宴蒙古王公的。这个说法叫老太太心下颇为受用。可是若一旦这个原因并不纯粹,又加上了令贵妃的千秋生辰去,便是老太太这心下也有些不是个味儿了。
皇帝眯眼斜睨了那拉氏一眼,忙走过来含笑对皇太后道,“是巧,令贵妃的千秋,正好儿是个寓意老人长寿的日子。有了她在身畔陪伴,皇额娘必定长命百岁,福寿双全。”
皇太后这才心下平顺了些儿,抬眸盯皇帝一眼,“说到这儿我便又忍不住与你絮叨几句:这都九月份了,你竟然还一路带着令贵妃呢!这会子已是不比避暑山庄,这时候儿是在草原上,便是行幄大营里也什么都不短缺,可终究比不上宫里稳妥。”
“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儿才送她回京去呢?再延迟下去,这围场上可都要下雪了,到时候天冷路滑,又该如何叫她行走了去?”
皇帝点头含笑,“额涅放心就是。儿子已经安排好了。”
皇帝也不多说,陪皇太后和蒙古王公们用过早膳,这便带着大臣们再度行围去了。
婉兮那边儿也刚用完了早膳,该起身儿换衣裳了。
今日一早宫殿监便来回话儿,将今儿的日程大致禀报:说午后待得皇上行围归来,便奉皇太后圣驾,君臣同乐,一起赏马戏呢。
既然是这样的欢聚一堂,后宫嫔妃们自然也要穿八团龙袍(没错,嫔妃的吉服也叫“龙袍”,而且嫔位以上同样是五爪龙~实在位分低的,可以叫蟒袍、花衣。)
婉兮是贵妃位分,龙袍的服色应该与妃位一样儿,俱用金黄色。嫔位龙袍用香色。
婉兮穿上龙袍,立在镜前,便无奈地笑了出来。
——因怀着孩子呢,这会子肚子又大了,故此原来的龙袍已是系不上扣儿了。
婉兮叹口气,“八月间在宫里,皇上的万寿节的时候儿刚放过的。我还忖着,那会子都八月了,按着那时候的肚子来算,怎么都够用了。却没想到,就这一个月间,这肚子还能长啊~”
实则婉兮是没想到,都这时候儿了,皇上还没放她回宫去呢。
婉兮抚着肚子左照又照,皱眉又微笑,“唉,我这回生的,该不会是个小胖墩儿吧?”
杨氏倒是头一个笑着拍手,“胖才好呢!正好儿这回再给皇上添一个大胖小子去!”
婉兮回眸望住母亲,便也笑了,“只是今儿这衣裳可该怎么办呢?”
龙袍都是在江南织造做成,费时费工,这用在重大嘉礼的八团龙袍,又是出门在外的,并无替换的。
杨氏走过来左右瞧着,“也不妨事。索性在左右开气儿上,都多加出一道边儿来。便是担心露出来,也好办,索性这会子天儿凉了,咱们出一道锋毛,这便都给盖住了去。”
婉兮便也含笑点头,“这会子也只能如此了。只是要辛劳额涅去。时辰可还够用?”
出门在外,便是位下的那几十名做活计的妇人也不能都带着,便是皇上给她多带了十多个人出来,这着急要的活计,也怕赶制不出来。
杨氏点头而笑,“放心吧。一定能赶得出来。”
婉兮这便褪下龙袍来,交给杨氏,等着叫杨氏带着一班针线妇人去给加宽呢。就在这个节骨眼儿,宫殿监的总管高玉却笑眯眯地来请安了。
婉兮忙请他进来,见他手上亲手托着一个朱漆大盘,上头还用大红、四角垂流苏的织锦盖着。
高玉跪下先给婉兮请安,接着就是给婉兮千秋生辰道贺。
这会子玉蕤没在,玉蝉身份又不够,还是语琴含笑走过来接过去,还打趣一句道,“我猜啊,必定是皇上赐下给令贵妃的千秋赏赐。”
高玉却是抿嘴笑,“庆妃主子猜的自然有理~”
语琴便一挑眉,扭身儿回头,“哎哟,怎么着,高爷这是拐弯抹角说我猜错了?”
高玉忙跪倒,“哎哟,庆妃主子宽宥,老奴岂敢。”
语琴擎着托盘儿,柳眉微挑,“原本这是皇上赏赐给令贵妃的,我也不该看。可是这会子叫您老这么一整,我反倒好奇心给挑起来了。哎哟,您老也甭只跪着谢罪,您老还是偷摸儿给我透点风儿吧。不然待会儿要是人家令贵妃就不当着我的面儿打开呢,难道还叫我自己想破了脑袋去猜不成?”
婉兮都已是笑倒了,忙吩咐玉蝉,却一回头还是看见了语瑟,这便赶紧点着语瑟,“语瑟你快过去拦住你姐姐。奴才们这会子可谁都没这个胆量,你快别叫你姐姐继续难为高爷了。”
高玉知道庆妃主子这不是当真的,就是因为今儿是令贵妃的千秋生辰,故此庆妃这是插科打诨,跟着凑趣儿呢。
高玉便也赔笑,“这是皇上给令贵妃主子的心意,老奴自是怎么都不敢说的。不过呢,庆妃主子心下自然跟明镜儿似的,皇上单给令贵妃主子赐下的,哪回不是令贵妃主子最稀罕、也最需要的呢?”
婉兮心下微微一动,急忙回头想,自己这会子最稀罕、最需要的能是什么?
高玉也不多说,只含笑朝婉兮点了点头,这便告退。
婉兮忙叫玉蝉送上一对大荷包给高玉,一对小荷包给跟随高玉而来的小太监去。
高玉两人欢欢喜喜去了,婉兮盯着那搁在桌上的托盘,不知怎地,心下竟莫名地紧张了起来。
婉兮的神色可瞒不过语琴,语琴便乐,回头对晴光和语瑟说,“得嘞,我看啊,咱们还是走吧。你令主子啊,可不愿意当着咱们掀开那‘盖头’去呢~~”
婉兮抬眸望了一眼语瑟,以及颖妃等人身边儿的女子等人去。
语琴和颖妃都会意,各自给手下女子安排了差事,遣了出去。
婉兮这才红着脸道,“我只怕,倘若掀开了,姐妹们又要笑话我去。你们非得跟我保证了,绝不笑话我,那我才打开给你们看。”
语琴和颖妃等人都耐不住好奇,忙都赌咒发愿的。
婉兮这才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将那大红的盖袱给掀了开……
当那托盘里的物件儿映入眼帘,便连语琴都是惊呼了一声儿,“哎哟,明黄的女龙袍!”
玉蝉手脚麻利,还没等看着,只是这么一听,就赶紧跑到帐门口知会刘柱儿,叫刘柱儿赶紧去将杨氏夫人给请回来。
皇上这是已经赐下新的龙袍给主子了,那杨氏夫人便自然用不着再亲手给加开气儿了去。
待得玉蝉从门口回来,语琴和颖妃已然亲手扶着婉兮起身,立在镜子前,将那簇新的明黄龙袍给婉兮披在了身上……
镜子里,婉兮望着这样的自己,眼圈儿又忍不住,有些红了。
心下虽是欢喜,却也还是忍不住嘀咕,“皇上这又是做什么呢?我不过只在贵妃位分上,皇上怎么就赐下明黄的龙袍去了?这岂不违制?”
语琴上下打量婉兮这明黄加身的尊贵气度,不由得也是含泪微笑。听婉兮这样说,便“唉”了一声儿道,“怎么穿不得?这宫里的规矩,是皇上定的;既然是皇上赐下的,是皇上叫你穿,那你自然穿得。”
“谁看着不顺眼,那有胆量的就去找皇上说去。你啊,就稳稳当当穿你的就是了!”
这会子杨氏也已经回来了,一进帐门瞧见女儿着一身的明黄龙袍,也是欢喜得不知怎么才好。就呆立在门口儿,都忘了要走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