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日,是一个极其激进的战略判断,但是耿如杞同意了郭尚礼的想法。
建奴从察罕浩特千里奔袭集宁,顺利扎营,还未立稳脚跟,漫长的战线上都是军卒在行军的情况下,会直接发动对察哈尔右翼三旗的进攻?
打死他林丹汗他都不信,对方能够如此迅速的作战。
但是这就是建奴的打法,闪电般的行军速度,致命的快速进攻节奏,在所有人都为战争做准备的时候,战争已经来临。
抚顺、萨尔浒、沈阳、广宁,都是如此迅速的速战速决。
代善从来不是一个拖沓的人,八旗军即便是已经有了大规模的军纪溃散的现象,但是依旧是一股极其精锐的部队,在前锋刚刚扎营的同时,左右两翼和中军的阵型已经展开,铁蹄已经踏着清晨的朝露,凿进了察哈尔右翼中旗。
“这么快!”耿如杞猛地站了起来,即使他一再高看代善的军事能力和调度能力,但是漫长的战线,以及长途的行军,依旧组织了如此强劲的攻势,是耿如杞万万没想到的。
行军可以看到一支军队的组织能力的具体体现,一支万人队,分布在十公里的范围之内,而十万大军分布在三十公里的范围之内,就已经是精锐之师了。
代善能够在刚到集宁扎营的第二日就组织进攻,说明对方足够的精锐。
“害怕吗?这样的精锐军团。”耿如杞坐在藤椅之上,看着天空白云朵朵,问着正在研究地形图,并且一身戎装准备亲自前往考察建奴集宁大营的郭尚礼问道。
“啥?精锐?”郭尚礼有些迷茫的问道:“我们锦衣卫眼中,天下军队,都称不上精锐。”
“京城二十六卫上十二卫之首的锦衣卫,要的就是这股子气性呀!”耿如杞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
狭路相逢勇者胜。
战争,凭的就是一股子的气性,装备、后勤、军队构成都是锦上添花之物,若是一支军队没有了自己的傲气,就会像现在的林丹汗那样,像一条狗,丧家之犬也。
比如关宁锦防线上的关宁铁骑,天下皆称其勇,但是他们这么些年来,打下了什么战绩?
除了趁着建奴去朝鲜打秋风的时候,修缮了被烧毁的锦州城,号称辟土四百里以外,还有什么吗?
没有。
这种在心态上藐视对手,却在制定战术中,十分看重对手,即便是侦查,也要自己亲自前往的心态,都是大将风范。
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这对一个军人而言,是最重要的心态,而郭尚礼已经迈过了这道坎儿。
“汝他日必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耿如杞笑着鼓励着郭尚礼。
“九万里不九万里的,这一仗活下来再说,建奴这次攻打察哈尔右翼中旗,五个时辰,尽斩右翼中旗万人队,奴酋哈苏该伏诛。”郭尚礼卷起了手中的堪舆图,扬了扬说道:“走了,我得去看看。”
耿如杞从藤椅上站了起来,忽然带着戏腔唱了起来,声音越来越高亢。
“君不见,夸父逐日窥虞渊,跳踉北海超昆仑。”
“披霄决汉出沆漭,瞥裂左右遗星辰,须臾力尽道渴死!狐鼠蜂蚁争噬吞。”
“北方竫人长九寸,开口抵掌更笑喧!啾啾饮食滴与粒,生死亦足终天年!睢盱大志小成遂,坐使儿女相悲怜。”
这是柳宗元的《行路难》,元朝时改成了杂曲,流传甚广,说的是巨人夸父逐日,最后干渴而死,手杖化为桃林。巨人夸父的身躯被蝼蚁所争相撕咬。
而此时竫人身高九寸,看到了巨人夸父被渴死倒在了桃林,开怀大笑,互相击掌喧嚣,神采飞扬。
这些竫人纵使是微不足道的几滴水,几粒米,也能维持生命,使它们活到应到的寿算。所以他们才会嘲笑夸父的可悲。
但是谁应该被嘲讽呢?自然不是夸父。
逐日,是勇气。
逐日,是胆魄。
“整的这么肉麻,跟老子回不来似的。”郭尚礼从旁侧的锦衣卫手中拿过了兜鍪,扣在头上之前,摇头低声说着,就跟着百骑锦衣卫和近五百余保商团的蒙兀骑卒,奔着大小平顶山而去。
这一次,他们去侦查集宁大营,也会顺带着拔掉大小平顶山上的哨所,为后日夜里的突袭做准备。
六百人左右的骑卒带着长短火铳和钩镰枪,带着漫天的沙尘,慢慢的消失在了天边,直到再也看不到了,耿如杞才坐到了藤椅之上,神情带着焦虑和几丝的不安。
耿如杞一直智珠在握是稳定军心的模样,此时四下无人,他终于露出了几分疲惫和不安。
耿如杞其实和代善相同,他们都发现了对方的棘手和难以对付,这种难以对付,耿如杞发现建奴八旗的实力,超出了他的预料。
是什么样的军队,能够在千里行军之后,还能发动闪电般的突袭?
对于战局,耿如杞的内心终于趋向于了不利。
未虑胜先虑败,是一个统帅必须掌握的技巧,胜利谁都会取得,为将者未虑胜,先虑败,故可百战不殆矣,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
乃是出自《孙子兵法·谋攻篇》。
此时的多尔衮、多铎、阿济格,三个人带着镶黄、正黄两旗,正在察哈尔部右翼中旗,大肆的屠掠着。
与大明一贯的认知不同,大明总是人为关外人都是居无定所的,他们随水而栖,放牧为生。
这在漠北草原的确如此,但是在漠南,早在契丹之前,伪汉皇帝刘渊立汉赵之后,漠北草原早就习惯了建城和聚集。
察哈尔右旗中旗就是聚集在山脚下,是连绵不绝的帐篷,但是眼下这些帐篷已经被熊熊烈火所点燃。
察哈尔右翼中旗的军队,在猝不及防的接战中,被正黄旗正面打了个穿插,而两翼也被镶黄旗包围,在连续的穿插和反复的绞杀之中,中旗万人队全军覆没,奴酋伏诛,整个察哈尔右旗就一直笼罩在血腥之中。
几乎所有车辙以上的男子都被砍死,不管是年过五十的老人,还是年不过十三的孩童,都在多铎、多尔衮和阿济格处决的名单之上。
天空不断的盘旋着无数的秃鹫和乌鸦,他们闻到了食物的味道,而流过察哈尔右翼中旗的丁计河、黑山子河被血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