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说如此,可那冰窟乃是昆仑十禁之地,素来用以关押惩处重戒之人。
一身修为都难以抵抗冰窟之严寒,她自请入冰窟,可谓是小过大惩了。
可正因为如此,燕破云却也再无任何理由,迫尚昌离开此山。
青玄女官冷面无私,守规矩,死板却绝非迂腐不通情理之人。
她知晓留尚昌在山中必然不对,可在明知驱赶他下山,他将性命不保的情况下,还恪守成规,将人逼上死路。
他虽非死于她手,却也有因她之故。
她是昆仑女官,当为娘娘排忧解难,守护昆仑子民。
尚昌虽势小微薄,却也是昆仑山中芸芸一份子。
他若犯下过错,自当该罚,但他之弱小,却绝非任人冠以罪名施以陷害的理由。
尚昌身子踉跄难以站稳,被那袖风拂得满身狼狈,可他胸膛之下一颗心脏却是跳得狂乱极不平静。
他反应有些迟钝地抬首看着眼前女人的背影,一时之间,眼眶竟是滚烫难抑,似有什么热流在双眼之中翻涌不息。
自神罚森林试炼开启之时,他因身份卑微,为上位者可欺,不问意愿强行将他带入神罚森林之中做为血引,山中同胞无一人为他出头,救他出深渊。
他也曾怨过、恨过、指责过、亦是对昆仑净墟的处境绝望过。
更令他自我憎恶的是,看着如今的燕破云,他甚至生出几分能够理解他的心情来。
世间上位者,皆以大局为重,他不过是山中一只混不起眼的小山猫,与林野之间的杂草一样多。
他为百里安探查紫魔蛊的消息,一为还恩,二为自保。
便是酿成如今这般结局,也只怪他太过大意,倒也不曾怨怪其他。
青玄女官若赶他下山,也在情理之中,他亦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
只是他从未想过,铁面无私、法不容情的青玄女官,竟会在这种时候近乎不讲道理地护他。
叫他知晓,原来像他这样平凡的湮灭在众生里的小人物,竟也值得真正的上位者放下原则来守护。
知晓真相的尚昌清楚,昆仑净墟如今的处境并未大家所想、表面所见的那般风平浪静。
可似乎……也没有他想象的那般糟糕。
青玄女官屹然不动,淡淡说道:“燕大人审问人,一不问动机,二不问经过,三不问缘由,只知着急人定罪,却又是一副压根不想给人张口说话的模样,属实也是可疑得很。
我不会随意将人交给你,纵然审问,也已知晓其中前因后果,以及他为何会在深更半夜里偷偷潜入守境者们的房间,究竟是心怀不轨,还是另有隐情,这皆需要时间来考量,不过……”
青玄女官目光冰冷地将燕破云上下打量一番,淡淡道:“不过看燕大人这幅样子,似是不想留给我这些时间,既然燕大人如此自信能够在我手中强行拿人,那不妨叫青玄好好来试一试大人的枪上锋芒吧?”
话音落定,青玄纤细高挑的身体间陡然爆发出一股凛冽纯粹的战意。
“自不量力!”燕破云嘴唇冷冷掀启,眼底最后一丝耐心彻底消失,化为轻蔑的杀意:“我并不否认,青玄大人做为妖仙子民,天赋根骨万里挑一,可你到底未曾真正飞升成为妖仙,你非是守境者,光是这一点,便足以证明,你远不如我。”
燕破云一步踏出,强大的精神之力竟是如海潮一般倾泄而出,他尚未正式出手。
可精神识海狂澜般外放之下,竟是形成一道极为可怕广阔的领域,将这片空间封闭于其中。
整个天地都随之变得遥远灰暗起来。
他身后长枪未出,深深插在地面之间,却是不知何时,化作一杆参天般长大的血色旌旗,张扬烈烈地在风中狂舞,散发着惊人的镇压界势。
青玄女官心下猛然一沉,只觉在这一瞬间,身体宛若置身入深海之中,四面八方尽是极为迟缓沉重的压力,四肢里的力量正在不断被这股重力剥夺。
然而在燕破云的界域之中,何来大海界相,他身下已然化为鲜血鏖战的无边战场,马蹄如雷,长嘶如龙,旌旗猎猎中,黑压压的千军万马好似在他身后俯首称臣。
阵界领域需要庞然的精神力做为支撑,这方面素来都不是青玄女官的强项。
而燕破云却好似熟知青玄的战斗力一般,上来直接以界势镇压,让她难起气势,瞬间陷入劣势状态。
两相生死对战,最是忌讳气势被压。
青玄女官自知自己境界远不如燕破云,如今上来便处处受到压制,想要战胜于他,基本也是不可能的事。
燕破云宽阔的身子重新倚靠回枪身之上,他目光讥笑地看着自不量力的青玄女官,冷冷说道:“我欲给你一个体面,奈何青玄大人非给脸不要,自找苦吃,既如此不识相,这般担心我加害一个小小山猫,无妨,那么就请青玄大人也随我走一趟,两个一并审问了吧。”
青玄女官暗自咬了咬牙,顶着这面临山海的巨大威压,摊开手掌召出一柄灵剑。
她已无心同他多做废话。
正欲与之死战之时,肩膀处却是忽然搭落过来一只修长薄冷的手掌。
那手掌搭落瞬间,整个界势都仿佛远离她一般,压力骤然一轻。
她眼眸睁圆,回眸看去,只见百里安冲她淡淡一笑,道:“我倒是觉得这位燕大人说得不错,青玄大人若是不守规矩,平白受罚,着实不大体面。”
“青玄大人不必着急出手,我素来不守规矩惯了,这场架……”
百里安话音未说完,又是‘啪’的一声轻响。
一只雪白的狐狸爪子有样学样地拍在了百里安的肩膀上,蜀辞懒懒睁着幽蓝色的竖瞳,眼底目光深处,却是闪过一丝压抑许久的戾气:“这场架,吾辈替你们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