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皇宫都是皇帝的耳目。
聂棠跟周皓轩那番对话很快就传到了沈陵宜的耳朵里。
徐中常侍复述完这两段对话,脸色也有古怪。
沈陵宜对着那张酷似徐临川的脸,还是觉得万分不适应,他尽力让自己不要再去关注对方的脸:“随她去吧,就让她出出气。”
他还是很有求生欲的。
他和周皓轩的定位一个是渣男,一个是落井下石的小人,她要是一直装淡泊无所谓没有任何行动,那只能说明她还在酝酿大招。
这大招酝酿得越久,就说明她的怨气越大。
现在这么简单就打发了周皓轩,应该说,这还算是一件好事。
至于和亲相公,这创意,也实在是太特别了……
待他再回到长门宫时,就看到聂棠早早地守在门口等待他了。他挥退了身边人,亲自扶起她,牵着她的手,笑问:“怎么今天突然出来迎接?”
聂棠抿唇一笑:“嫔妾方才正看着一本志怪小说,想要同陛下分享里面的故事呢。”
沈陵宜一愣,低下头,以额相抵。她可能是在外面等了好一阵,肌肤是冰凉的,带着庭院中梅花的冷香。
一阵穿堂风吹拂过长廊,吹落了枝头上的初雪一般的梅花,浮动着空气中的暗香如浮影。
她的鬓边沾上了那点点细碎花瓣,乍然一看,就像白首。
他以指腹轻柔地抚摸过她的云鬓,微笑道:“你看我们,像不像变老了,可还是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聂棠被他逗笑了,眉眼弯弯:“陛下真会说话。”
她凑近他耳边,低声道:“如果一开始,就是你……那就好了。”
她身上的香味变了,原本那种好闻的脂粉香气突然不见了,屋子里的熏香也再没有点,她甚至还主动拿起他批改完的奏折,模仿他的字迹帮他改了些语句。
“你这字写得真奇怪,”她指着奏折上的批阅注脚,“我能猜到这是什么字,但是,这是哪里的写法?”
这是简体字。
他写着写着,就会不自觉地用上现代九年制义务教育的成果。
沈陵宜回答道:“你就当它是……通假字就好了。”
“通假字?”聂棠更疑惑,“这是何物?”
沈陵宜咳嗽一声:“有时候就是错别字的美称吧?”
聂棠虽然还是满脸迷茫不解,但还是闭上嘴,假装自己明白了。
沈陵宜又忍不住道:“棠棠?”
“嗯?”聂棠再次抬起头,搁下笔,乖巧地听他说话。
“其实,你也不用一直这么善解人意,那样会很累。”
要知道,他有时候懒得处理沈家的繁杂事务,比如账目什么的,这些都是聂棠帮他代劳的。
她甚至还专门模仿了他的笔迹,让别人以为这是他做的。
虽然很贴心,但是他有时候光是看着都觉得累得慌。何必呢,他又不是那种猜疑心很重的人,他说信任她,那就是百分之一百的信任,并不是红口白牙一句空话。
“我觉得,你要是喜欢跟我撒撒娇,发发小脾气什么的,也挺好的。”沈陵宜低着头,用一种不甚在意的语调说,“我有时候真理解不了你弯弯绕绕的心思,不说的话,我可能永远都猜不到。”
聂棠:“……”
“但不是我不放心上,而是我会猜错,要是猜错了,你自己心里还会很失望,那多不好。”沈陵宜抬起头,不太确定地看着她,“……你觉得呢?”
聂棠托着下巴,朝他微笑:“嗯,我觉得你说得很对。”
当天夜里,聂棠一直等到他入睡了,才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脸颊,轻声道:“你这么好,我都不舍得杀你了呢……”
舍不得杀掉,那就留着吧。
……
周小侯爷出使匈奴那一日,皇帝亲自送行。
面对那招展旌旗,还有送亲的铁甲侍卫,再看着那一百一十八台“嫁妆”,周皓轩欲哭无泪。
虽然有人在背后说,他的人生巅峰就在这一刻。太史令是不会忘记他的,后人也会记住他这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和亲侯爷,可他还是不想以这种方式名留青史。
“陛下,表弟……”他颤巍巍地叫了一声。
他的皇帝表弟很淡定地回答:“你安心去吧,只要朕在一日,匈奴女王就会善待你。”
周皓轩在心里草完了皇帝十八代先祖,嚎啕大哭着上了马车。
一路向北。
聂棠裹着厚重的大氅,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劝解道:“陛下不用太过担心,我准备了许多适宜种植种子还有农书,让小侯爷一并带去。匈奴是游牧民族,喜欢侵扰边境也是因为没有粮食,若是女王能够善用这些,也是好事一桩。”
沈陵宜:你这准备得可真周到啊!就防着他有本事把自己给折腾回来!
正巧,当和亲的车队沿着官道一路远去,天上开始飘起了小雪。纷乱而又干燥的雪花在灰沉沉的天空中飞舞着,像极了灰白色的蝴蝶。
等到车队完全消失,众人的肩头都被雪色染白了。
聂棠取出一张手帕,轻柔地擦拭掉对方脸上融化的雪水,微笑道:“陛下那日有句话说错了,梅花太斑驳,不大像白头,如今才更像。”
……
沈陵宜突然惊醒过来。他睁开眼,看了看周遭,又慢慢地松下了一口气。
他又回到了现实当中,总算不用再每天睡不足五个小时清晨上朝一天都在处理国事了,也不用再对着那位“徐中常侍”,更不用背什么渣男黑锅,生怕聂棠睡到半夜太生气就悄悄把他杀掉……
他在短暂的清醒之后,又很快沉入睡眠,只是搂在她腰上的手臂又收紧了一点,以示所有权。
他甚至还在迷蒙睡意中艰难思考:都说孕妇会变得情绪古怪,不知道她制造出来的这个幻觉,是不是也因为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