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棠对于中午在镜子里看到的影像一直都有些耿耿于怀。她并不认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而是那个镜子里的“自己”真的有了自主意识。
这种事情,她甚至都没有办法出去说,一旦说出去,别人说不定还会当她精神有问题。
她只是忽然记起,沈陵宜对她说,他见过她父亲。
她的父亲在她还不记事的时候就过世了,除了留下来的一些照片,就再也没有别的。
但是她对父亲家里的人印象深刻,因为他们逼着她母亲带着她去变更户口本上的名字。
当时,聂嫣然的脸色铁青铁青,瘦弱的肩膀一直微微颤抖,但是她却在叶家人的虎视眈眈下,没有半分怯懦,也没当众掉一滴眼泪。
叶家的人,跟普通人完全不同。他们喊她瞎炮,甚至都不避着她的面,语气里饱含轻视。
她有这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应当向沈陵宜求助,可是这话一旦脱口,她又有点后悔。
正好他说等下还有社团活动,那她也直接否决自己之前的想法。
沈陵宜也很无奈,可是他还能拒绝聂棠吗?当然不能。
就算突然改口是打自己的脸,他也只能受着:“……算了,我不去什么吉他社了,先把你想要问的问题解决了再说。”
聂棠微微蹙着眉:“你还是先去社团吧,免得变成我耽误了你的事情。”
“你别得寸进尺啊!我说过你的事情优先,就会先帮你,你怎么还来劲了?”
说实话,沈陵宜一直都知道自己脾气一上来,说话就会很冲,可是他才凶了她这么一句,就见她微微睁大眼睛,露出了一脸无辜的小表情来。
他那口气只得卡在他的胸口,不上不下,还不得不忍痛咽了回去。他低着头,收起她摆在桌子上的包,说道:“走吧,你的事重要。”
他很快就把她带到了学校外面的那条商业街,找到那家她很喜欢的甜品店:“就在这里说吧,这里挺安静的。”
这家甜品店刚刚新开,客人不多,更不像两三年后那样出名,离后来的网红打卡店还差得很远。
聂棠看了看店里那些毛绒绒的颜色粉嫩的椅子,有点爱不释手地摸了一把。
沈陵宜觉得,她就是个绒毛控,甚至比他的程度还严重得多。
要知道那头白毛黄鼠狼除了吃就是睡,再要么就是假装自己是一条黄鼠狼地毯,反正除了耍赖打滚,根本不干正事。
可是架不住它长得油光水滑,一冲眼看去,就是一条雪白蓬松的毛绒围脖。
“你想吃什么?”沈陵宜见她总算开始不怎么抗拒她了,这心情也宛如冲入云霄的过山车,呼啦一声飞上了最高点,“我去点单。”
聂棠摇摇头,表示:“现在都晚上了,我不吃甜食的。”
“行,那我去点一下饮料,你先坐一会儿。”
他根本不信她能忍得住不吃甜食。
他刚跟她交往的那段时间就发现了,她根本就是嘴上抗拒身体却很诚实,总是说晚上吃甜品会长胖,但是压根就阻止不了她那把甜点往嘴里送的双手。
更何况,他还知道她最喜欢这家店的那几种甜品。
等到他把托盘摆在她面前的时候,聂棠果然诧异道:“我都说我不需要了,你还点这么多?”
沈陵宜面无表情地回答:“我自己吃。”
“呃,那好吧。”聂棠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完全没想到他长得这么英气,居然喜欢这种小女生才喜欢的漂亮甜点,实在人不可貌相。
她犹豫了一下,带着点不太确信的意味,轻声说:“我……我好像发觉我家里的镜子点问题。”
“你说你家的镜子有问题?”沈陵宜万万没想到她居然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在现实世界中,聂棠自己发现了家中装修有古怪,并且迅速地做出应对。
她已经解决了的问题,自然不会跟沈陵宜提起。
再说,那在她的概念中,这根本就不算什么事,不过动动手指就能彻底解决的简单事件罢了。
可是,在这个时间点上,她既没有灵气,也没有学过任何一个流派的玄学,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瞎炮。
“嗯……我不确定是不是我眼花看错了。”聂棠尴尬地开口,“就是……我原本是在照镜子的,但是镜子的人就像突然有了自主意识一样,她突然朝我笑了。可是我当时并没有笑啊。”
沈陵宜松了一口气:“就只是这样啊。”
聂棠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就只是这样?”
“那你有没有尝试过伸出手按在镜子上?比如你伸出左手,因为镜面是相反,那么镜子里的人应该伸出右手才正常。如果她也跟你一样伸出左手,那么她就是有自我意识的。”
在这个暑期未退的九月天里,聂棠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在不知不觉中伸出了手,拿起托盘上的一杯热奶茶,凑近唇边。
那暖甜的奶茶顺着食道进入胃里,总算不像之前那么冷了。
然后,她看着手上的奶茶,不禁陷入了更深沉的疑惑。
就在刚才,她拿起杯子的动作,完全出自于下意识,根本就没多想。甚至这奶茶的味道和甜度,都跟她心中的如出一撤。
可她还没开口说话,沈陵宜就把黄桃酸奶舒芙蕾往她前面推了一下:“尝尝?”
他这句话就像有魔力一样,她很快就乖乖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放进嘴里。
沈陵宜期待地望着她:“好吃吗?”
聂棠:“……”
她看着手上的小银勺,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恐慌。现在是晚上七点半,她在吃过晚饭的前提下,还吃了含糖量非常高的餐后甜点,完全背离了她妈妈对她的要求。
更可怕的是,她觉得,在漂亮的甜点面前,她根本就不想遵守什么营养餐准则。
她用力攥着勺子,又转回了刚才的话题:“我之前的确是把手心贴在镜面上了,但是不确定镜子里的人——等等,好像,她伸过来的手的确是跟我一样都是右手!”
“那么……”聂棠垂着睫毛,小声问,“这代表了什么?是不是不太好?”
在柔和的暖黄色灯光下,她秀丽的五官,还有微微颤抖的睫毛,这些细节纤毫毕露地展现在他眼前。
尤其是,她还用这种柔弱的语调求他,让他这颗被她坑得千疮百孔的心灵迅速被治愈那么一点。
沈陵宜一本正经地回答道:“那你以后可不要再尝试跟镜中人手心相贴了。说不定她就等着你伸手,然后抓住你的手把你拖到镜子里,而她则取代你的位置,在现实世界中生存。”
聂棠呆了一下,下意识地反问:“真的吗?”
沈陵宜笑得很恶劣:“当然是骗你的,这种情节只会在恐怖小说里存在。你居然还会相信!”
聂棠手指屈起,用力握住了奶茶杯,手痒痒得想要把整杯奶茶泼到他的脸上。她深呼吸了两下,勉强笑道:“你说得这么真切,我是真的有些相信了呢。”
她有点生气,一生气起来就会停不住吃甜食的手。
沈陵宜一边看着她吃,一边支着侧脸用一种散漫的口吻说话:“虽然不会发生恐怖小说里的那种事,但还是把这种异象早点解决为妙。不如我现在就去你家,实地看一看情况?”
他很喜欢那个坚韧不拔、从弱肉强食的修真界脱颖而出的聂棠,可是现在,他也很喜欢眼前还未经过这么多残酷历练的聂棠。
她是他心中最动人的本真。
就是看她无意识地吃甜品,都会觉得她可爱。
他实在是太喜欢她。如果聂棠是一种病毒的话,他已是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你,现在,去我家?”聂棠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现在已经八点了,如果她带着一个男生回家,她妈妈会怎么想?怕是要骂死她吧?
——不,说骂死还太轻了,可能会想要打死她也说不定。
聂嫣然一直都教育她说,要洁身自好,懂规矩。
尤其是将来进入演艺圈用脸演戏,就会有形形色色的人物扑上来,她一定要把持住自己,不然的话……就凭用脸累积起来的颜粉一定会脱离粉籍的,没有一个粉丝喜欢自己的偶像整天跟别的异性纠缠不休。
沈陵宜这回瞟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立刻转变了话锋:“哦,跟你聊天很愉快,我都忘记时间了。现在好像是有点晚,那我明天去你家里看看吧。”
聂棠小声说:“……并没有。”
沈陵宜嗯了一声,抬起头看她:“什么没有?”
聂棠迟疑了一下,选择勇敢吐槽:“并没有聊得很愉快。”
真的一点都不愉快,她鼓足勇气才把这么离奇诡异的事情告诉他,结果他还故意误导,还嘲笑她小说看太多了。
“……”沈陵宜被噎了一下,“是吗?那你觉得甜点好吃吗?”
聂棠再次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惊呆了:就在刚才说话的那么一小会儿,她竟然吃完了一个舒芙蕾加一个千层蛋糕。
沈陵宜一点都没有发现她的震惊和悔恨,还顺手把桌子上没吃完的一道打包了塞给她:“喏,你带回去晚上吃吧。那么,我们明天见?”
现在还没正式开学,明天也没课,大多还是那些团社招新、行政班破冰的活动。
聂棠既不打算加入社团,也不打算申请学生会,她明天当然是有空的。
她想了想,郑重地点点头,应道:“好,我明天来学校里接你。”
“不用来接了吧,我认——”沈陵宜说到一半,这才想起他的确是知道聂棠家地址的,不光知道,还很熟,就连她家门口的保安都认识他了,可是聂棠却不知道。
他要是告诉她,他知道她家的地址,她岂不是要把他当成变态?!
他硬生生改口道:“也行,你明天到学校了跟我说一声,还有——能把我从手机黑名单里放出来吗?”
聂棠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真心的微笑。她捏着手机,当着他的面把黑名单里他的手机号给删除了,又笑着问:“现在可以了吗?”
“……可以。”
沈陵宜紧紧盯着她微笑的脸庞。
尽管从聂棠去找谢沉渊、然后出事,这才不过一天而已。
可他度日如年,觉得好似过了许久许久,而他的聂棠只是浑身冰冷地昏迷,更逞论对他露出微笑……
他上前一步,突然用力拥抱住她,语气中饱含着压抑的热烈情感:“我好想你……”
聂棠蓦得睁大了眼睛。
……
她觉得自己是应该生气的。
毕竟口口声声追求她的人,好像把她当成一个代替品。他看着她的眼神虽然隐约发烫,可她还是能够感觉到,他正透过她,看着另外一个人。
尤其是那句“我想你”,想必也是对另一个人说的。
她记性向来都好,不至于连曾经有过交集的人都记不清。
可是她真的不生气。
甚至,他那个突然的拥抱本该让她感觉到冒犯。而事实上,也没有。
她直愣愣地看着电梯镜面倒映出来的模糊人影,心中再次兴起一种奇特的感觉。她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很多事,都不该是这样发展的。
等她走进家门,提起手上那漂亮的包装袋,又暗自摇头,把没吃完的甜点蛋糕都放进了冰箱。
她关上冰箱门,又走到主卧门口。那是她父母的房间,现在就只有妈妈住在里面,此刻房门紧闭,聂嫣然可能已经休息了。
演员的工作就是这样的,日夜颠倒,连着一段时间连轴转,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工作忙碌也没什么可抱怨的,若是连工作都接不到,那就彻底凉了。
前段时间,妈妈接了一个全国性质的医疗美容整形医院的代言。
其实去医院做美容也很正常,女明星们去做的多了去了,可是聂嫣然接了这种广告代言就是灾难,铺天盖地的黑和谩骂,说她这张脸是整容整出来的,就是一个换头整形怪。
陈助理还抱怨了几句:“不就是个美容医院代言吗?也可以不去整容而是去做护理的,这年头去做个皮肤护理怎么了?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黑什么?”
聂嫣然很不耐烦地回答:“你平时管天管地也就算了,还管黑子那张嘴?他们那两张嘴皮子上下一碰,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还能不让别人说话吗?反正这种谣言太寻常了,我连一块肉都不会掉,又有钱赚,亏在哪里了?”
妈妈说,她的工作都是为了赚钱,想要赚钱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白吃的午餐。
可是,她明明也不必受这种罪。就算心理再强大,被全网黑成整容怪,又怎么可能会一点都不在乎呢?
明明不该是现在这样的。
她不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需要妈妈赚钱养活的大学生。
可是,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
沈陵宜一大早就醒了,然后起床简单洗漱,去学校操场晨跑,跑完出了一身汗,再回到寝室洗澡换衣服。
今天是他去聂棠家里的好日子,说不准还会碰见她的妈妈,英俊的仪表有利于给聂嫣然留下深刻而优秀的印象。
他这种恐怖的作息时间让同寝室男生的灵魂都被震颤了,一个新晋大学生,不打游戏,不泡网吧,晚上熄灯就睡,等他们醒来的时候发觉他竟然都晨跑完回来了!
周睿躺在床上,眯着那双超级近视眼,看他打开衣柜挑选衣服。
他的视力实在太差了,只能朦朦胧胧看见一个人影在晃动,还晃得他头晕:“我说沈哥,你这么早起来干什么?今天又没课?还不如睡到中午,正好去食堂吃午饭。”
沈陵宜头也不回地回答:“我等下有事。”
“什么事?”三个脑袋同时从蚊帐中探出头来,追问道,“哥,你该不是等下要去约会了吧?这才是第二天,你这是什么速度?”
沈陵宜高冷地回答:“不是约会,是聂棠约我等下去她家。”
众室友:“……”
槽,昨天刚认识,今天就去人家家里,那再过两天是不是可以全垒打了?!就算现在是个干什么都讲求快速有效的时代,他这效率,怕是得坐火箭才能赶得上了吧!
沈陵宜这边换好衣服,整装待发,就专心等聂棠来找他。
可是没等到人,却等到了她的信息:“不好意思,今天我家临时有点事,不能找你去实地看了,我后面再跟你约时间吧?”
沈陵宜瞟了一眼信息,心里嘀咕道:家里临时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