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愿意见你们。”医生很快就下来给他们带路了,“但是我还是不得不提醒一句,孙女士目前的精神状况十分的不稳定,如果你们刺激到她,很有可能会引起她情绪激动,导致发狂。”
“——希望你们谨言慎行。”说完,她打开病房的门,示意他们进去,“我就在外面等你们,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直接通知我就好。”
聂棠是挺擅长跟人打交道的,毕竟她从前在古代时候,舅舅舅妈开的是家小饭馆,什么三教九流的人物她没见过,自然也是知道该怎么打交道。
后来去了修真界,修真界的人没什么烟火气,但是很傲慢,根本看不起她这样的凡人,但是她还是得去打交道。
她看到孙彩阳第一眼的感觉就是——“瘦”。
孙彩阳实在是太瘦了,露在病号服外面的手腕已经暴出了青筋,就好像一根骨头上包裹着一层皮肤,似乎一折就能断裂。
她的双腿被藏在条纹棉布的裤子里。裤腿看上去松松垮垮的,艰难地挂在她的腿上。
她走过去,安静地坐在她的病床边上,什么话都不说,甚至都没有仔细去打量她。
令人窒息的沉默。
钱学勤倒是有点担心聂棠等会儿受到攻击——不对,他不担心聂棠受到攻击,反正她一旦被攻击了,沈陵宜肯定先跳起来,他应该担心孙彩阳。
上回那个郦殊就是掐了一把聂棠的脖子,直接被沈陵宜摔成脑震荡。
终于,还是孙彩阳双目无神地转过头,张了张嘴,发出了干涩的声音:“是你想要见我,让杨医生带话说知道真正的青雪的下落?”
她可能是很久不跟人说话交流了,所以说话的语调都变得有些怪异,语速也非常慢,就跟牙牙学语的孩童似的。
聂棠柔声道:“是的,我大概能猜到你为什么要攻击别人的原因了。你是在怀疑,现在的叶青雪已经不是你的女儿了,对吗?”
孙彩阳沉默地望着她,最终深深地埋下了头。她的脖子也很瘦,瘦得一低头那根脊椎骨就凸了出来,在宽松的病号服里支棱着。
这个可怜的女人,已经被这个残酷的世界给彻底压垮了。
“你的怀疑是正确的。叶青雪身体没有变,但是身体里面的人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
“……是谁?”
孙彩阳这一回终于有了比较明显的情绪起伏,盯着她看的眼睛也有了一丝光芒。
聂棠凝视着对方的眼睛,语气还是不急不缓:“具体是谁,是很难查证的,但应该是一个成年人,反社会人格倾向。我觉得,她肯定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她觉得,现在的“叶青雪”其实也不想要一个小孩子的身体,毕竟小孩子身体弱力气小,对她的行动来说会造成很大限制。
可是在当时,她应该没有了别的选择,这才选择了一个小孩。
现在叶青雪之所以会盯上她,无非也就是看中了她的身体。
所以,当叶青雪自认为小心谨慎,总是在自以为没人会注意到她的时候,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悄悄打量着她。
大概,她现在是对她很满意?
“你是怎么发觉自己的女儿不对劲的呢?我不太明白,你既然发现青雪不对劲,为何会选择伤害无辜的人呢?”
孙彩阳眼睛里的光芒又逐渐暗淡了下去,归于一片死气沉沉的黑暗。
“应该是要从我妈去学校接青雪放学最后却淹死在河里的时候开始,我突然发觉,她的字迹还有一些生活习惯都变了……”
“我的女儿像我,不爱学习,老师总说她上课坐不住,要做小动作。就是布置下来的作业也经常有漏写,字写得也很难看。”孙彩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就是太粗心了,刚开始的时候,老师跟我说,最近青雪学习很努力,作业也完成得很好,我还以为是她突然开窍了。”
“那段时间,店里也很忙,我觉得有些忙不过来,就找我爹妈过来帮我带孩子,结果——”
她说到这里,突然手背青筋暴起,用力地捂住了脸,哽咽出声。
聂棠知道孙彩阳是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溺亡,如果在那个时候,她就有所警觉就好了,可能这之后,她的父亲,她舅舅一家就能够活下来了。
但是,聂棠觉得,其实这也不能怪她粗心。
有哪一位母亲在听说最近自己女儿努力读书,成绩提升,被老师表扬,反而会怀疑自己女儿有问题的?
“对了,我的青雪原来是很爱吃冰淇淋,还有奶糖。每周末都要缠着我去买。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再也没提过这个要求,我觉得有点奇怪,但还以为她是吃腻了,不爱吃冰淇淋和糖了。”
“还有她吃菜的口味。因为我是在连锁餐厅当店长,在当上店长之前是传菜员,店里最忙的时候我也会去后厨帮忙,她的口味随我,一直都很爱吃我做的饭。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她突然跟我说,炒菜能不能不要放这么多盐?”
钱学勤一直竖着耳朵倾听聂棠和孙彩阳的谈话,听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匪夷所思。
他觉得她们所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得懂,可是当这些字拼成一句话的时候,他怎么就不懂了呢……?
孙彩阳又用一种飘忽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她对我说,妈妈,你炒菜能不能不要放这么多盐?”
她说完,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这哭声惊动了等在外面的杨医生,她也顾不得这么多,直接推门进来,就看见孙彩阳佝偻着身体趴在床上用尽全身力气哭泣。
聂棠伸出手,轻柔地抚摸了一下她枯黄的头发,轻声道:“这并不是你的错。一切错误都是那个人造成的,不要用别人的错误去惩罚你自己。”
杨医生观察了一会儿,见孙彩阳只是哭泣,并没有任何发狂的迹象,便又退出去重新关上门。
孙彩阳摇摇头,把脸蒙在被子里哽咽道:“不是这样的,不是……我早就该想到的,一个人的口味,还有性格怎么可能突然改变。我一直都想不明白,我也不知道该对谁说,没有人会相信我!”
钱学勤看她哭得这么悲伤,是那种用尽全身力气的恸哭,心里也很难过:“你就把事情跟他们说清楚吧,他们是玄门的人,事情再离奇,他们也是能够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