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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经历了多长时间, 迪克猛地回过神。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打开视频的那一刻, 复杂的魔法符号从屏幕上一闪而逝, 之后他就在这里睁开了眼睛。

这种不正常的场景转换明显是因为被修改了记忆……夜翼凭借经验判断。

形式上来看更接近于催眠, 先用那个魔法符号让人进入被催眠状态, 在达成目的之后,催眠师会再度将被催眠者唤回现实, 但他的脑海里不会留下任何有关这段时间经过的记忆,就连感情也不会残存下多少。

迪克低下头, 看着自己哆嗦的双手,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我到底经历了什么?他想。

他环顾四周, 发现正他坐在电影院的放映厅里, 屏幕上的电影似乎刚刚放映完毕,正在播放片尾曲。

迪克回想了下,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还记得电影的内容。故事的主角就是自己,在一个下午, 他拆开了一封信, 从中读完了一个陌生女人的一生,随后想起了自己曾经参加过的葬礼。

在电影里, "迪克"清晰地记得自己参加过葬礼,然而对于现在的迪克来说,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有经历过这种事,他的生活里也不存在这个"陌生女人"。

虽然主角就是自己, 可坐在观众席上的迪克内心残存的感情印迹却没有那么深刻,就如同看完好电影之后自然而然的感动, 但电影结束,他也能慢慢回到现实,不会存在无法出戏的现象。

"这个故事不坏,对吧?"有谁说。

迪克猛地抬起头,发现自己身边的黑暗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另一个人。

投影的光将他的脸映得青白,但丝毫无损他的美貌,棕发的年轻人坐在他身旁的座位里轻轻鼓掌,注意到迪克锐利的视线,他转头看来,不好意思地抿着唇,笑意带着点羞怯,眼眸清澈如同盛夏林荫里的潺潺清泉。

望着他的眼睛,迪克很快冷静了下来。

对方有控制他的记忆并且将他带到这里的能力,而这个古怪的电影院很可能就是对方的主场,这里甚至可能不是现实,眼下并不适合贸然行动。

"什么故事?"他问。

"你的故事。"对方说。

年轻人按着胸口,礼貌地向他行了个礼:"你好,认识一下,伊森.卡特,或者说你更愿意称呼我为贪婪的主君。"

这是迪克见过的第五个主君,不同于常人对魔鬼的刻板印象,这些主君看上去都和所代表的罪行毫无关联,让人无法将他们和传说中的魔鬼联系起来。

单论外表,贪婪的主君看起来就像是个羞怯秀美的邻家少年,完全看不出他刚才轻描淡写地绕开了正义联盟的魔法防御,把迪克从韦恩庄园抓进了这个不知道是否真实存在的放映厅里。

"请原谅我的冒昧,"他微笑着说,语气却听不出任何歉意,"之所以你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我的个人兴趣,出于收集数据的需要,我擅自将你们全部拉入了这个游戏里,感谢你为数据收集做出的贡献,格雷森先生,稍后我会将你送出这里。"

说这句话时,他依旧是那副羞涩的模样,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这番话有多傲慢。

怒火在迪克的心底猛地膨胀,就算不知道自己提供了什么样的数据,这一刻,他依旧感受到了胸腔里仿佛藏着蓄势待发的火山,随时会轰然喷发,将所有人烧成灰烬。

然而现在未知数太多,迪克只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趁着贪婪的主君还算好说话的时候发问:"这里是哪里?"

"一个游戏,"贪婪好脾气地解释,"这是一个推演平行宇宙的实验性游戏,我的同事正在探寻平行宇宙,我不看好他的计划,但他的设想给了我一点启发,以现在的科技水平,只要收集到足够多的实验数据,推演平行宇宙也不是绝无可能。"

他小声说:"不过推演普通人没有多少意义,他们推动命运变化的可能微乎其微,只有足够特别的引力源头才能让时空为之改变,也就是你们。"

说到这里,他微笑起来:"把你们拉进这个游戏之后,我可以通过修改和扮演你们生命中的变量来不断收集数据,从而推演平行宇宙,用人类的说法就是……打出某个角色的所有游戏结局?"

不等迪克开口,他抬头望向放映厅顶的黑暗:"没想到你是最快出来的一个。"

随着他抬起头,放映厅里的黑暗之中缓缓亮起了无数纤细晶亮的丝线,这些丝线几乎无法用肉眼看清,只有当它们数十亿地汇聚在一起时,才会渐渐聚拢成网状的结构。

望着头顶的光网,迪克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是最快出来的一个……是指从之前那段缺失的记忆里出来到这里吗?除了他之外还有多少人?

"……为什么我能出来?"迪克大脑飞快思索,面上却若无其事地问。

听到这个问题,贪婪的主君睫毛颤了颤,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

"简单来说,我已经打穿了你的所有结局,不管是HE,BE,TE还是NE。"他说,"感谢你给我带来了这么多美妙的故事,迪克,你想看看吗?"

他没有等到回答,只等到了挟着怒火挥来的拳头。

拳风迎面而来,掀起了柔软的棕发,贪婪的主君竖起一根手指,无形的屏障顿时在他面前浮现,阻止了迪克的攻击。

"我以为你应该感谢我,毕竟为了防止对你造成更多的影响,我特意回收了你们在游戏过程中的所有记忆和感情,"他带着点委屈和不解,"关于这个,迪克,我觉得我们可以好好谈谈。我想你恐怕对魔鬼存在一些误解,如果我的同事给你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请允许我在这里代替他们致歉。但你已经发现了,我们之间并没有本质的冲突,你没必要对我存在这么深的敌意。"

他怎么敢……这么说!迪克咬紧了牙。

对于他的怒焰高涨,贪婪似乎早有预料。

"看来我们恐怕无法达成和解了,"他小小地叹了口气,听起来有些遗憾,"那么现在我邀请你成为观众,让我们继续欣赏下一个故事吧。"

说出这番话时,他的眼睛微微垂下去,似乎不敢和迪克对视,嘴角则噙着温柔腼腆的笑容,宛如步履轻盈的春风。

……

艾米瑞达出生于2036年。

很小的时候,艾米瑞达并不觉得自己和普通人有什么不同。

她生活在一个美满的家庭里,在家里接受家教,她有着白发苍苍的父母,他们都很疼爱她,而艾米瑞达也全心全意地信任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她在他们的指导下,一步步构建起自己的世界观,相信这个世界就是按照她所了解的这样运行的,从未对自己产生怀疑。

虽然偶尔,艾米瑞达会觉得事情有些奇怪,比如说她的父母总是能够预知她第二天会遇到的事情,比如他们总是会忘记自己说过的话,前者让艾米感到很不解,因为不管他们怎么提醒,她总是没办法避免预知的事情发生;后者则让她有些不高兴,让她感觉她的父母……似乎没有这么爱自己。

总是忘记,总是忘记,他们总是不记得自己前一天说过什么,反倒是在预知到什么的时候会对她无微不至,这让艾米瑞达感到很恼火,好像她的父母就只关注预知到的世界,而不关注她存在的现在。

为什么?艾米瑞达不懂。

日复一日,她在对着花园的窗口前,看着花园里的植物枯荣变化,积雪一日比一日丰盈洁白,渐渐黄叶铺满小径,葱郁的绿色在叶片上一天天生长,娇艳的鲜花从枯萎中获得新生,在绽放后重新消失在花茎之上。

这似乎和自己从书上看到的描述并不相同。艾米瑞达想。

冬天之后为什么会是春天?盛开之后为什么会是枯萎?为什么生命会从幼小走向成熟?这和她看到的一点都不一样。

书上说这叫循环,由生到死的循环,植物会从嫩芽长成植株,知更鸟会从雏鸟长成成年,她也会从蹒跚学步的幼童成长成身姿挺拔的少女,每个人都在沿着时间的河流顺流而下,最终汇入共同的终点,也就是死亡。

艾米瑞达知道这是成长,而她也发现她的确在成长,今年的她比去年要高,她的头发也在一天天变长,她懂得东西也越来越多,但与此同时,她周围的人身上则在发生着截然相反的变化。

因为车祸站不起来的费恩太太一夜之间健步如飞,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瘫痪在床;学会自行车很久的吉米忽然忘记了如何骑车,在街区的路上接连摔跤;不久前刚刚下葬的柯林斯先生好好地在花园里浇花,见到她时会冲她打招呼,笑着问为什么她好像变矮了点,分明她只在他的葬礼上才知道他,他的表现却像是认识了她很久。

这就是死亡吗?艾米瑞达感到迷惑。

难道死亡不是永不相见吗?

这个疑问藏在艾米瑞达的心底,发酵成一团无法驱散的迷雾,当父母无意中提及死亡时,她终于忍不住将这个疑问问出口。

"死亡不是意味着新的相识吗?"她迷惑地问,"在他的葬礼之前,我从来不认识柯林斯先生……"

她的父母先是瞳孔骤缩,忍不住握紧了彼此的手,对视一眼,才慢慢把她拥入怀中,艾米瑞达不知所措地趴在他们怀里,发现他们轻拍着自己脊背的手微微颤抖。

母亲干涩的嗓音贴着她的耳朵响起。

"不,不是这样的。"她哀伤地说,"艾米……你在走一条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路。"

哪里不一样?艾米瑞达想问母亲。

可在问题即将轻飘飘地脱口而出时,一股未知的恐惧笼罩了她,无形的力量轻轻捂住了她的嘴,她忽然不敢出声,甚至不敢把自己的恐惧说出口。

那之后,艾米瑞达再也没有说过自己的疑问,但随着年龄增长,她心中的迷茫越来越多,恐惧也越来越多。无数次,她躲在窗帘后窥探楼下嬉闹的同龄人,手指紧紧攥着窗帘柔软的布料,心脏在胸膛里失控地乱撞,她想要大声尖叫,却又有看不见的手扼住她的喉咙,让她发不出半点声响。

为什么只有她在长大?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变小?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在前进,为什么这条路上只有她一个人?

那一刻,就算是小小的艾米瑞达,也有了个模糊的认识——她是一个独行者。

在六岁那年,艾米瑞达有了一个朋友。

这件事对于艾米来说是个意外,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有朋友,更没想过自己的朋友会是个成年人。

这位自称D先生的男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搬到附近的,但周围的邻居似乎都很熟悉他,他看上三十岁左右,但依旧很好看,艾米瑞达很喜欢他的眼睛,那是一种清冽却又柔和的冰蓝色,就和他给她的感觉一样。他学识渊博,心思缜密,充满了引人探究的神秘感,是一个小女孩心中的那种"成年人",让她忍不住想要去模仿他的一举一动,想去了解他所看见的世界,想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最关键的是,他理解她。

和她的父母一样,从一开始,D先生就特别了解她,他清楚她的喜好,熟知她的习惯,甚至他好像能看出艾米的所思所想,知道她的迷茫和恐惧,这让艾米瑞达忍不住想要和他说起自己的困惑。

终于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和他倾诉。

"为什么只有我在前进呢?"她问,"到底哪里不一样?"

D先生沉默了一会,很慢地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你在前进呢?"

"对我们来说,我们的时间线是从过去走向未来,在我们看来,时间在不断往前奔涌,而对你来说并不是这样,你认为我们才是不断奔向过去的人,你想过在我们眼中你也是这样吗?"

艾米瑞达的路的确和所有人都不同,因为她是一个时间旅行者,而特殊之处在于,她的时间线和正常世界相反,当她渐渐成长时,她也在渐渐走向过去。

每天凌晨十二点,艾米瑞达的时间都不是流向下一天,而是会倒回前一天的十二点,她眼中自己在一天天长大,他人看来,她却是在一天天变小。

艾米瑞达不记得那天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她浑浑噩噩地坐在餐桌前,看向自己的父母时,蒙在眼前的那层纱幕终于散去,她意识到了他们一直在和自己隐藏着什么。

"我一直是这样吗?"她冷不丁问。

在刀叉撞击餐盘的声音中,她的父母先是惊讶,随后几近犹豫,告诉了她发生在她身上的异常。

刚出生时,艾米瑞达和所有普通孩子一样,看不出任何异常,完全是个小天使,她的父母也为拥有这样的女儿而感到无比幸福。但这一切都在她两岁那天改变了,那个小小软软的孩子忽然消失,在他们惊慌失措了几天之后,一个看上去重病缠身的成年女性敲响了他们的门,平静地向他们介绍,她是他们的女儿。

她根本不可能拥有正常的生活,她所以为的正常对这个世界来说就是异常,而她也不可能更改自己的未来,就如同正常人无法改变他们的过去,而她的父母能做到只有将自己护在一个小小的世界里,借由沉默来表达他们对自己的爱。

艾米瑞达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D先生,但在说出这番话后第二天,D先生就消失了,或者说,他是在昨天才忽然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而一见面,他就表现出了对自己超乎寻常的熟悉。

这说明了什么?艾米瑞达想。他曾经认识未来的自己吗?

十七岁那年,艾米瑞达莫名其妙地收到了一封毕业通知书,恭喜她从MIT顺利毕业。

这十一年的时间对艾米瑞达来说格外古怪——他们搬过几次家,每次都赶在被邻居发现她的"逆生长"之前;她无法上学,因为学校不可能倒着安排教学进度;她没有朋友,因为对她来说她的同龄人每天都在变得越来越幼稚;为了不让他们发现自己的异常,她只能把自己封闭起来,在人群中隔离出只属于自己的孤岛,任由荒芜覆盖岛屿的每个角落。

过去不可改变,无论对哪条时间线来说都是如此,艾米瑞达也通过尝试确认了这一点,如果一件事在她的过去发生,就算她未来不去弥补,她也会不知不觉地完成,而如果她不去完成,时间线就会以更惨烈的方式强制性地补完,她会付出她绝对不想要付出的代价。

所以这封通知书对艾米瑞达来说只意味着她将在MIT度过大学时光,以及四年后她要考虑重新申请这所名校,除此之外,它无法改变孤岛的荒芜。

抱着这样的想法,艾米瑞达来到了大学,她没有拖行李箱,因为它们肯定早就在该在的位置,而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对常人来说诡异莫名的生活。她根据地图在校园里寻找宿舍楼的位置,兜兜转转,在喷泉附近暂时停下休息,忽然听到了喷泉后有人迟疑地叫了声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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