骠骑军前锋出现在孤峰山左近的消息,被加急八百里快马传递到了曹操之处。
虽然说曹操等人心中早就有了这等预料,但是真的听到骠骑大军铺天盖地一般而来的信息的时候,依旧不免让人心神不安。
安邑是否得失,猛然间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曹操大帐之中,火把火盆的光亮照在每个人的脸上,似乎给所有人都添加了几分的油光,也不知道这油光到底是吓出来的冷汗,还是兴奋的血色。
曹操眯着眼,在上首沉吟不语。
曹洪在次首,也不说话。
而曹洪而下,其他军将则是唧唧咋咋,压低嗓门叽咕个不停。
『鲍氏那个老货,打了这么些天就愣是没能将安邑打下来!还白白折损了不少好儿郎,要是让我上,绝对可以拿下安邑来!』
『你这腌臜,要是有把握,早干什么去了?现在再来说这话。安邑上的守军都拼命的,还能真将战力都填在这破城里?』
『现在安邑没能拿下来……天明再攻还是怎地?』
『明天再打?谁有心思去打?再派那个老……』
『咳咳……』
叽咕的军校猛然间想起,今天下半场的时候好像曹洪也在督战,便是连忙将后面的话都吞了下去。
可这些军校不管是怎么说,话题都围绕在安邑城这里,就像是安邑城才是他们所要面临的头等大事一样。
至于骠骑军,谁都不敢说,谁都不敢提,更没有谁敢拍胸脯站出来,表示自己可以千军万马取骠骑首级云云……
就像是后世大辫子朝见到了洋人,便是只敢对于手下和子民嚷嚷,示威,辱骂,但是对于洋大人则是一点都不敢提及。
在安邑攻防战当中,孩子不幸受伤的鲍忠,既然现在不在场去照看孩子去了,那么这老家伙自然就是最佳的背锅侠。
只要做了事情,还怕是挑不出错来?
曹操眯着眼,心中衡量着。
按照今日的攻防情况来看,安邑破城是迟早的事情,但是现在安邑并不是这一场战事的重点……
裴氏再怎么垂死挣扎,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唯一的变数,就是骠骑来了。
若是能赢了骠骑,那么安邑就像是关在笼子里面的家禽,不过就是多费些抓拿的功夫而已,而如果说输了,光这笼子里面的家禽也未必能补偿所损!
更何况,如果真是到了那一步,说不得留下安邑这些残破伤亡,还能有些好处。
不过,这话自然不能是曹操来说,所以曹操看了一眼董昭,心中不免又有些怀念起郭嘉来。
要是奉孝在此……
董昭在曹操的眼神示意之下,咳嗽了一声,缓缓的说道:『主公明鉴……某有闻,强弩不可穿鲁缟者,何也?夫强弩者,利器也,力能穿金裂石;而鲁缟者,薄纱也,轻若无物。然而,以强弩之力,竟不可穿透鲁缟,此中之理,正如当下。』
『骠骑之强,犹如强弩,虽声势浩大,然其后续无力,如浮云蔽日,终将散去。吾等只需坚守阵地,抵御其锋锐,待其势衰力竭,胜利之日,指日可待。此乃以柔克刚之道,亦为兵法所重……』
董昭说着,曹操表面上微微颔首,但是实际上曹操对于董昭之言并不满意。
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是没有来个八胜八败,也要有个五将四校三上悠……
咳咳咳,没有这些,哪里能够振奋人心?
不过董昭向来就是如此,贴地飞行不是他的强项,所以曹操也就将就听着。
曹操原本和郭嘉董昭等人制定的计划,就是即便是这一次不能赢,也要将骠骑的力量消耗大半,然后以山东的人力来压关中,最终获得在战略大局上的胜利。
当然,如果说得文雅一点,就是时间换空间,人力换优势,但是实际上就是用人命去填坑,直至将斐潜拖垮!
这些事情,自然都不会明说的。
可是后来斐潜从西域送来的鄯善国条约,就等于是给这个计划兜头一个闷棍。
斐潜同样也没有直接告诉曹操,割裂往来,切断贸易,并不能使得关中穷困。这不是么,光一个鄯善国就能让关中吃几年……
而随后曹操让鄯善国约送往山东,一方面是确实拦截没意义,另外一方面也是希望山东之辈能看到对付斐潜的困难度,要更加团结起来才是。结果很明显,山东之辈一看难度大,便是直接投了,站在泉水之处发呆。
不是老曹同学不想抗线,也不是说曹孟德的孟德斯鸠兵法不管用,而是拖后腿的猪队友实在是太多了。
这也是封建王朝到了中后期的通病。随着朝堂之上尸位素餐的官吏越来越多,地方上把持权利的乡绅将公权力纳为私产,想要对外作战,就像是戴上枷锁,还要配上镣铐,提着锈迹斑斑随时都可能会断的武器在战斗。
之所以曹操依旧坚持,不是因为曹操恨斐潜,也不是因为妒忌,亦或是什么其他负面的情绪,而仅仅是因为曹操不相信斐潜的那条路可以走得通!
大汉三四百年都没能走得通,走出去的路,斐潜就能走得通,走得好?
天下虽大,但是可能容纳的道路,从来就是不多。
袁本初以为大汉之本,大汉初心在他那边,结果既没有了本,也失去了初。袁公路以为大汉之公,天下大路是他才能走,结果实际他走的是死路一条。
其他诸侯呢?
曹操思绪发散而开……
董卓并没有多么卓越之才。
陶谦也没有因为谦让而得善终。
韩馥,啊哈,名为馥却死在溷浊之地。
孙策无策,失其性命,刘备无备,颠沛流离,孙权无权,限于江东……
唯独这斐潜……
曹操的眼越发的眯得细了。
果然……
那么自己呢?
操!
曹操一拍桌案,沉声说道:『事已至此,多思无益!全军一心,共战骠骑!传令,多备沙土树木,陷阱拒马,以战骠骑!』
众人齐齐凛然而应!
……
……
运城盆地,原本是河东的富饶之所,是大汉河南尹河洛地区的附翼。
这地方么,其实挺有意思。
河东郡在西汉时期就已经存在,并且是司隶校尉部的直属区域。也就是说,在大汉之初,河东这地方更偏向于关中的,但是到了东汉之时,由于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它成为关中与关东势力争夺的风向标。
在西汉时期,河东郡夹在关中和河北两角之间,既是双方联系的纽带,也是双方对抗时争夺的焦点。而到了东汉时期,都城定于雒阳,政治经济中心转移到了河洛平原,这使得河东郡作为关中至河洛道上的关键一环,在皇权政治上的战略地位明显得到进一步强化。
河东郡在东汉时期经常成为皇帝来敲打山东的筹码,但是用完了又会很快丢在一边。
有点像是夜壶。
用得多了,河东郡的肚子内当然是骚气得很。
所以在河东运城盆地这一带,士族乡绅各自肚肠也就是很自然的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