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面想的是什么,那么做的时候就会表现出来,即便加了再多的掩饰,也难免会露出一些马脚来,就像是当下或许那些筹备庆典献捷的小吏,觉得这样的安排能够表现出许县民众对于『英雄凯旋』的欢迎和欢喜,但是实际上效果恰得其反。
这些居于大汉中心地区,承平已久的山东士族,怎么可能会体会到在边境之中厮杀,黄沙漫天,马革裹尸的悲怆?幽北风霜苦寒,多少年无数的汉民死战边疆,多少兵卒血染战场,而那些时候,又有多少豫州上下的士族百姓,会觉得这些军汉是真英雄,需要好好的敬重,而不是如同当下一般,就像是杂耍一般的小丑对待?
当然,王昶只是微笑,他还没有傻到当众宣扬这些问题的程度。毕竟傻子最不喜欢听到的,就是旁人叫他傻子,聪明人从来都是喜欢装糊涂的。
在这种热闹得有些搞笑,甚至有些畸形的氛围之中,来自于幽北的曹军兵卒,终于是走过了南北大街,来到了宫门广场之前。
宫门广场之前的御街,自然更为宽敞。
早早的就有不知道多少劳役将这一条御街打扫得一点尘土都没有,恨不得是拿舌头舔过一遍的干净整洁。街道两侧,不论是宫墙,还有对面街坊,在屋檐高处都是悬挂了彩色的丝绢,平添不少富贵繁荣的气色。
走在最前面的举旗兵卒纷纷往两侧让开,如同众星捧月一般的露出了夏侯尚来。
夏侯尚在最前面,其后军校士官跟在其身后。
一身闪亮戎装,铠甲鳞片在阳光之下显得熠熠生辉,兜鍪之上的红缨也是鲜红无比,在风中猎猎舞动。
宫门之上的乐师也适时奏响了最为端正的雅乐,在编钟的鸣奏之中,乐曲中正平和,大气磅礴。
在这样的乐曲声中,不管是宫墙上下,不论是天子百姓,人人都神色肃然,目光追随着这些军校兵卒,成列而行。
此时此刻,在后方南北大街上的百姓喧嚣声浪也渐渐的安静下来,这些军校兵卒前行的脚步声和鳞甲声才渐渐的成为了乐曲当中的伴奏。
王昶眯着眼看着。
这些军校兵卒身上似乎都已经淘汰了两当铠,也就是像作战背心的那种铠甲,而是穿上了类似筒袖铠,防护能力更强,当然也就意味着花费越多……
军校的铠甲还要更好一些,有额外的战裙,在甲片的边缘处甚至还有一些和铁片不同的颜色,似乎是内衬的布料颜色,亦或是额外增加的装饰?
王昶没近距离见到实物,所以一时之间也不好分别。
至于最前方的夏侯尚,一身的明光铠可谓是从头保护到脚,被特意打磨得如同镜面一般的甲片,在阳光照耀之下闪烁着七彩的光色,甚是引人瞩目。
旌旗明显也是新的,有军认旗,将主旗,号令旗,方位旗,甚而还有纯用以装饰的彩旗,这些旗帜都用上好锦缎制备一新,卖相极好。
到了宣德门正前方,夏侯尚甩蹬下马,在躬身前驱十步,摘下头盔,抱在身侧,然后单膝跪拜,大呼参见天子。
随着夏侯尚的举动,其余兵校也是一样举动,跪拜而呼,一时间声浪似乎宛如潮水一般,扑在了宣德门上,撞得天子华盖的长幡也在不停地舞动。
王昶微微低头,一脚往后侧了半步,身躯也因此略微有些偏转。在王昶周边的人也基本上都是如此举动。毕竟此时此刻么,应该是属于天子的荣光,崇德门之上,除了天子刘协之外,其余的人都是低头,微微侧身弯腰,以示对于刘协的尊敬。
不过随后,王昶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情况,那就是在宫墙之下的兵卒大礼参拜之后,似乎天子刘协说了一声什么,但是不管是宫墙之下的兵卒将校,亦或是在刘协身边的负责传话的礼官,似乎都没有什么反应,然后等到曹操举起手挥了挥之后,才有礼官提气大呼:『陛下有旨,众将平身!』
以眼角余光观察着的王昶,不由得微微一愣。
这就有些意思了……
正常来说,礼官是负责整个仪式的各个环节的承转启合的,必须时时刻刻注意着各种变化,既然天子发话了,那么基本上来说肯定是平身免礼之类的话语,而且整个流程也基本上是到了这个时候,所以基本上来说,就算是一个傻子,都懂得在这个时候关注天子的言行,然后将天子所言传递出去。
可问题是,这礼官居然在这个时候,慢了一拍。
这个慢了一拍,其实很短暂。
如果不是王昶一直以来都是留心观察,甚至未必能够发现。
因为就是前后脚的功夫而已,在天子刘协说了一些什么之后,站在边缘处的王昶确实是听不太清楚天子在说什么,可是能听到声音,说明是天子确实有说了些什么,而在天子说了什么之后,居于天子左近的礼官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然后等到了曹操一挥手……
前后相差也就是一个呼吸,亦或是一个举动的时间而已。
在兵卒山呼之后,余音袅袅之下,再加上南北大街上的民众也跟着欢呼的声浪影响下,这一个细微的节拍迟钝,就像是在原本乐章连绵的乐曲之中,被人为的插入了一个八分之一的停顿。
很细微。
也很不容易被察觉。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偶然情况。
比如礼官情绪激动心潮澎湃之下,再加上宫墙之下的兵校的呼喝余音什么的,亦或是天子刘协说话的声音太小,以至于在边上的礼官没能及时听闻……
这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
在宫墙之下的夏侯尚已经站起,然后一板一眼的在禀报着幽北之战的功勋,但是王昶的心思却根本没有在夏侯尚的那些表功言辞上面了。
王昶一边保持着身躯的谦卑姿势,一边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天子刘协周边,尤其是刘协和曹操身上。
如果是无心的,那么倒也罢了。礼官反正出错了,就像是后世新闻主持人念错了领导的姓名,事后该处理就处理,该惩罚就惩罚,这倒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但是如果不是疏忽大意,而是有意为之呢?
莫非是丞相曹操想要借此表示一些什么?
对于兵卒将校的绝对统治力?
王昶很快的就想到了这个方面,但是又很快的否决了。因为即便是曹操不做这样的举动,难不成曹操就会失去了对于曹氏夏侯氏统领的军队的指挥权?这显然不可能。
在宫墙之下的将主旗帜上,明晃晃的『曹』字和『夏侯』字的将主旗帜,就足以说明这一点,除非天子现在就将曹操当场缉拿免职,否则在宫墙之下,以及在豫州冀州等地的曹氏夏侯氏将领统领的军队兵卒是听老曹同学的还是听天子刘协的?
这几乎是没有第二个选择项的问题。
既然如此,曹操根本就不需要在天子面前展示他对于曹氏夏侯氏统领军队兵卒的控制权,就自然无需做出这样可疑的举动来。
亦或真的就是无心之过?
但是王昶很快又否决了这个想法,在这么大的一个庆典,尤其是准备了许久,又不是匆忙举办的仪式上,出现这样的疏漏,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
曹丞相究竟是要表现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