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安笑道:&ot;不瞒你说,你走了后,我就一直疏通关系往你这儿搬。别说地方比我原先那儿宽敞透亮,就是风水也要好多了--我是想沾一沾你的贵气。&ot;
青橙倒不计较,端着茶抿了口,随意道:&ot;哪里有什么贵气&ot;
两人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合吃了长寿面,快到落锁了方起轿。内侍抬着轿子在甬道上走,月高天黑,海安提着玻璃灯笼打前,不知从何处传来&ot;嘎吱&ot;一响,猛然扎在人心头上。
有人呜咽喊道:&ot;苏贵人,苏贵人&ot;
宫里阴气重,时不时流传着鬼怪传言。那女声似似而非,在漆黑夜里幽幽荡漾,实在恐怖,唬得众人皆停了脚步,跺脚不前。海安不信鬼神,她抬了抬灯,看见旁侧的朱漆角门敞开着,便厉声喝道:&ot;是谁在那里装神弄鬼,小心我叫人割了你的舌头!&ot;
顿了片刻,从漆黑里缓缓走出一人,穿着灰色长袍,面容枯槁,实在像个女鬼。到了光亮处,海安端详许久,才迟疑道:&ot;采悠?是采悠吗?&ot;
采悠惊惶跪下,道:&ot;主子,求主子救救奴婢。&ot;
青橙心里一惊,掀帘看去,道:&ot;怎么回事?&ot;
采悠哭诉道:&ot;奴婢在辛者库日夜糊饰扫尘,打水洗衣。还要受嬷嬷责打训骂,实在是捱不过了。下午奴婢晾晒时不小心抡坏了诚贵人的寝衣,吴嬷嬷说要把奴婢送到慎刑司去&ot;说着,豆大的泪就淌了满脸,又道:&ot;求主子看在奴婢伺候一场的份上,救救奴婢罢。&ot;
青橙才从钟粹宫出来,心里早有惦念起采悠,那时遭受冷落,处处求人办事,多亏有她四下看顾照料,那份情谊自比眼下的阿谀奉承要来得珍贵,略一思索,便道:&ot;你先回辛者库。免得落了锁,失了宫规罪加一等。明儿大早我会叫人去辛者库说话,你先别怕,总不过一件寝衣,并不算什么事。&ot;
采悠犹不肯走,声声泣语道:&ot;主子,当日是奴婢鬼迷心窍,吃了豹子胆,不知天高地厚,如今知道错了,求主子原谅。奴婢还想回主子身边伺候,求主子格外开恩,跟皇后说一声,带奴婢回翊坤宫罢。&ot;
海安见采悠得寸进尺,便道:&ot;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你要是真心向着主子,就不该为难主子。&ot;
青橙百般不忍,念着旧时的情分,采悠若不是阴错阳差侍了寝,此时自己身边的头等宫女必然是她无疑,只是世事没得后悔药吃,她道:&ot;你是受过封的人,我岂敢再用?你且回辛者库去,我与内务府的人商议商议,给你换个清闲的地儿当差。&ot;稍顿,重了语气道:&ot;要是再不肯。我也没得法子了。&ot;
采悠知道青橙的性子,下定决心的事,天塌下来也不见得会回头,遂磕头谢恩,忍着泪道:&ot;谢主子。&ot;青橙点了点头,道:&ot;天色已晚,你快回辛者库吧。&ot;
采悠跪了安,徐徐往角门退下。回到庆云斋,海安伺候青橙盥洗换衣,道:&ot;主子真要帮采悠?&ot;
青橙用淡盐水漱了口,道:&ot;毕竟主仆一场,竟然她来求我,岂有不帮的道理。&ot;
海安轻叹,道:&ot;主子就是太心软了些,她那时候做的事儿,可没想过主仆情谊。&ot;
青橙浅浅一笑,道:&ot;荣华富贵触手可得,有几个不动心的?不过刚巧让她撞上了罢。&ot;又问:&ot;今儿皇上掀了谁的牌子?&ot;
海安道:&ot;听说是去了长春宫。&ot;见青橙目光垂落,似有怅然之色,便问:&ot;主子可要安寝?&ot;
青橙转了身,道:&ot;我再临摹几个字。&ot;
次日大早,青橙亲自去延禧宫探望诚贵人,说了采悠之事。诚贵人年方十六,承宠不过数日,才入宫时,连皇帝的面都没见着。就听闻圣驾带着苏贵人去了行宫。
此时苏贵人亲自为旧婢求情,她自然没得推辞的道理,反笑道:&ot;我也不是计较的人,让底下的人来告诉一声便是了。日灼天热,难为苏主子还亲自跑了一趟。&ot;
青橙道:&ot;诚主子客气了。&ot;又寒暄几句,便起身请辞。诚贵人直送到宫街,才折身而返。巧遇同宫而住的鄂贵人,两人寻了背阳阴凉处负喧闲话,鄂贵人道:&ot;她来做什么?&ot;
诚贵人弯唇一笑,道:&ot;说是她先前的旧婢在辛者库当差,弄坏了我的寝衣,让我饶了那奴婢,不要追究。&ot;鄂贵人手里摇着一把缂丝鸟雀纹檀木柄圆扇,淡淡笑道:&ot;她圣宠正渥,往辛者库说一声,谁敢违抗不成,还装腔作势来向你求情,实在居心叵测。&ot;
诚贵人望着碧蓝无边的天际,冷声道:&ot;不就是为了个好名声罢。&ot;话锋一转,盯着鄂贵人发簪上的一颗东珠,笑道:&ot;皇上新赏了东西给你?可把舒嫔给比下去了。&ot;
鄂贵人脸上红了红,道:&ot;哪敢跟舒嫔比,是前头皇后赏的。&ot;诚贵人嗯了一声,倾耳道:&ot;舒嫔不见得有多得圣心,只是她家世好,皇上没能怠慢她。&ot;
鄂贵人道:&ot;千万别说这样的话,叫人听见,传到舒嫔跟前,依着她的性子,哪能让咱们好过日子。&ot;诚贵人自知失言,忙笑道:&ot;多谢提醒,是该警惕些。&ot;说完,两人便议论起旁的无关紧要之事,到了响午,阳光愈烈,才散去。
皇帝散了朝,已是日落天黑。经过数月的商议研讨,今儿皇帝终于排除众议,下了谕示:准许民人置买公产旗地。龙心甚悦,坐了暖轿,一径往翊坤宫去。
青橙早已候在翊坤门,见圣驾临幸,忙屈膝请安。皇帝亲自将她扶起,攒着她的掌心,信步往庭中走。
青橙笑道:&ot;皇上何事高兴?&ot;祖制在前,后妃不得干涉朝政。
皇帝施施然一笑,刮了刮她的鼻子,腻声道:&ot;瞧你,连朝廷的事也敢问了。&ot;
青橙恍然一惊,知道自己多嘴了,忙道:&ot;臣妾不敢。&ot;
皇帝并未生气,一笑。道:&ot;又来了!&ot;
进了屋,没得多话,皇帝就抱着青橙往西屋寝殿,手忙脚乱,脑袋直往她胸前拱。青橙招架不住,小手没轻没重的往外推,道:&ot;呆会洗漱了&ot;
皇帝急不可耐道:&ot;别管那些--你饭吃得少,力气倒是不小,别碍手碍脚的,硌得朕难受。&ot;他的话低柔浅软,只顾得手上窸窸窣窣,宫锦衣上的扣子精致繁复,他扯了半会。也只露出肩锁,青橙没得法子,只得自个一粒一粒扭开。
皇帝却已等不及,就着衣裙哆哆嗦嗦的往里钻。
直折腾到半夜,青橙已然经受不住,道:&ot;皇上卯时就要起身视朝,该歇息了。&ot;
皇帝却依旧翻身在上,咬在她耳垂,戏谑道:&ot;你不是想要个孩子么?朕是成全你。&ot;
青橙颊上红得通透,嘤咛着不说话,忍不住朝皇帝翻了个白眼。
皇帝逗得哈哈一笑,道:&ot;你越是这样,朕越是没法放手。&ot;到了月垂星落。里头方唤海安伺候,床笫狼藉,看得一众的宫婢面红心跳。
因着永琏偶染风寒,皇后顾不得大病初愈,衣不解带的守在阿哥所伺候。太后疼惜,下了旨意将永琏送回长春宫疗养,皇后感激涕零。数名子女当中,唯永琏是嫡子,皇帝看重,早已下了密旨立他为皇太子,听闻他生病,圣心颇忧。
再说高妃一直追查皇后滑胎之事,绑了数十名景仁宫当值的宫婢内侍。在慎刑司日夜拷问许久,仍旧一无所获,连她自己也渐渐迷惑起来,又惊恐皇帝对自己疑心,下手越发刑重。
至一日半夜,拷打许久,才有厨房当差的奴婢松口,说娴妃确实往枣糕中放了红花。
她得意洋洋跑去景仁宫耀武扬威,却不料娴妃竟一口应承下来,道:&ot;红花是散瘀通血之药,我那时才小产不久,太医给我开的保养方子里就有红花。我当日并不知皇后有孕,只能算无心之失,并不是有意而为。&ot;顿了顿,又道:&ot;就算闹到太后跟前,我也不怕。&ot;
太后与娴妃的关系,高书瑶心里明白得很。听着娴妃辩驳,她已然悔恨,悔恨当日不该听陆嫔挑拨,没事触了太后霉头。但事已至此,她无路可退,便道:&ot;我并不是要针对你,说到底,是皇上命我查的。&ot;又起了身,道:&ot;我去养心殿一趟,自有皇上处置。&ot;
娴妃目光冷彻,玩弄着指尖的镶金护甲,道:&ot;高妃可要看清形势,别糊涂了。&ot;
高书瑶见她气焰嚣张,冷笑道:&ot;我要看什么形势,不过依命而为。&ot;娴妃却不再多说,盈盈含笑而望,眼底却没有一丝欢喜,使人毛骨悚然。
皇帝从乾清门听政回来,看着青玉大案上堆山似的奏折,连茶都没喝一口,就坐下批阅。不过多时,舒嫔便款款而来,自上回皇帝生疾,她就一直在御前伺候笔墨。
皇帝见她进屋,笑道:&ot;大热的天,往后不用来了。&ot;
舒嫔面上微微一滞,道:&ot;臣妾不觉辛苦。&ot;说着,往缕空花盒中舀了半勺苏合香,放入香炉鼎里。雾气弥散,她净了手,挥退磨墨的内侍,纤手执起龙纹墨锭,轻巧研磨。
皇帝不再理会,颔首沉思。
高妃换了身月牙白的银丝暗纹锻袍,绾着扁髻,额上两侧各簪两朵粉白牡丹,云鬓花颜,衬得脸如莹月。入了暖阁,见独有舒嫔在跟前伺候,愣了愣,才行大礼。
皇帝赐她坐了,头也未抬,只盯着折子批阅。高妃心中忐忑,寻着皇帝缀墨的空隙,道:&ot;万岁爷,臣妾有一事相禀。&ot;
皇帝唔了一声,往折子上写了长串的批录,方道:&ot;你说吧。&ot;
高妃斟字酌句,细声细语道:&ot;昨晚上,景仁宫厨房里当差的宫人招了,说娴妃确实往那枣糕里添了红花。&ot;她瞧着皇帝面露愠色,越发小心翼翼,道:&ot;娴妃说她当时是用于通淤调血之用,且并不知皇后有孕,是属无心之过。&ot;停了停,方轻声道:&ot;臣妾不敢擅专,请皇上定夺。&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