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中午太阳火辣辣的时候李和心里总是出现一句话:
锄禾日当午……
这是惯性。
好吧,他也感觉自己有病,且病的不轻。
吃了一顿午饭后,李和看老娘病恹恹的爬在桌子上,就劝道,“我让老三开车,送你回去,洗个澡睡一觉,不用在这里撑着。”
王玉兰在这里守了三天的灵堂,没怎么合过眼,李和跟着有点心疼。
王玉兰摇摇头,“哎,你姥爷这可怎么整,一个人的还能叫日子嘛,都是操心事情。”
“我看姥爷挺好的,估计这会躺着睡觉呢。”李和没发现姥爷有什么异常,“你别操心他,我等会去看看,你先把你照顾好再说。”
王玉兰叹口气道,“活着吧,没多想,就和她怄气,突然没娘了,俺这心里又是空落落的,什么事啊。”
她嗓子眼堵着,想哭又哭不出来。
“老三。”李和朝李隆招手,他能感觉到,姥姥去世,对老娘的打击不是一般的,待老三过来道,“你送阿娘,还有阿爷他们回去。”
“走吧,孩子们都在家呢,昨天李柯就找你了。”李隆把老娘扶到车里,转身又去找自己的媳妇,问她跟不跟他一起回去。
“你回吧,我晚点回去。”段梅在一旁帮着刷碗,收拾剩菜。
看着李隆的车子走了,李和转身去了姥爷的那三间小瓦房。
房子紧挨着喜子家,是由他出钱,喜子负责盖的,老俩口刚住进新房才一个月出头。
门是关着的,但是没有从里面反锁,他推开屋门,径直进去,老爷子正坐在大桌子旁边一个劲的抽烟,看到他进来,就招呼道,“二和,吃了吧。”
他的脸好像浮肿了起来,又黄又松。
“吃了。”李和把吊扇开关打开,“这么热,不开风扇。”
“恩,还好。”姥爷给李和拉了把椅子,“坐那,怕热坐风扇底下。”
“姥爷,你要不上床睡一会?”他本来觉得姥爷应该是没事的,可是此刻姥爷表现的太正常,他反而不放心了。
姥爷摆摆手道,“不了,不困。这次耽误你们事情了,该忙就忙你的吧,不要管这了。”
李和道,“等头七吧,反正回来都回来了,也不差一两天了。”
作为外孙,他是肯定要头七以后才能走的。
“没那么多讲究。”老头子掏出一根烟对着嘴唇上的烟屁股点着后,继续道,“人都死了,再做啥都是虚的,她也看不见,都是做给活人看的,你尽到了心,俺们看得见。”
“爷,以后你一个人好好过,也不要多想,我们也会常回来看你。”李和突然不晓得怎么说话了。
和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给自己生儿育女,陪着自己一起扛着生活重担的那个人没了,即使是再没心没肺的人都不会好受。
所有的安慰都是假的,都是没用的,只能靠时间去慢慢忘却。
“一个人?”陡然听到这话,老头子重复了一下,他把头低了下去。剩下他一个人,觉得屋子非常的大了,空洞的有点可怕,对李和道,“门给我拉开。”
“开起来也好,亮堂一些。”李和依言做。
“今天闷热。”毒辣的太阳光射进来,老爷子依然觉得自己空虚,好像丢失了什么东西。
他闭上了眼,稍微舒服了一点。
“嗯。”李和起身找了个杯子,要给他倒茶。
老头子道,“抽屉有茶叶,还是过年的时候,你给我的呢,你自己抓。”
“找到了。”李和拉开抽屉,找到茶叶,泡了两杯,给他一杯道,“你也喝。”
接着给自己面前也放了一杯。
“恩。”姥爷接过茶,就在那坐着,再也没有一句多余话。
李和也在那坐着,不知道说啥。
两个人就这样一声不吭的。
过了一会,老爷子终于开口道,“二和,要不你去忙你的去吧,你这刚回来,家里该走动的就走动,甭在俺这耗时间。”
“姥爷,我真没什么事,我在这陪你一会。”
他见姥爷要拿烟,就把自己的烟递了一根给他。
“不要,抽刁嘴巴不好。”姥爷没接。
李和道,“那你也少抽一点。”
“你小那会,你姥就说你有出息。”姥爷说的很突然。
“你们和二舅帮衬的也多。”李和笑着道,“要不然都熬不下去呢。”
矮有钱垫脚,丑有钱整好,只有穷才是一辈子的烦恼。
老爷子道,“你们连人是怎么饿死的,吃树皮怎么给撑死的都没见过,年纪轻轻说什么熬不熬,你们才过得哪跟哪。
你姥可怜,小时候没爹没妈,八岁被叔叔卖给人家做了童养媳,被打被骂都是轻的,寒冬腊月的,砍材,洗衣服,又吃不好饭,坐了一身病。
及至二十刚出头,生了一个女娃,本以为人家会对待她好点,要熬出头了,结果人家对她更狠了,为什么,生个女娃,赔钱货,她就成了不下蛋鸡,后来男人又死了,自然成了扫把星。
更糟糕的是,孩子得病死了,她差点疯了。”
李和听得下巴都掉下来了!
她姥姥居然是二婚!
这是他从来都不晓得的!
“后来怎么你俩?”
老爷子继续道,“荷兰闹饥荒那年,谁都没得吃,她就随大流到这了,俺那会家里穷,三十郎当还没个媳妇,俺娘看她痴痴傻傻的,长的还标致,而且架子大,估计交代交代能做活,就给领回来了。
当时的想法就是先养着看,不行再给撵走。
就这么着,俺俩就成了,第一年就生了你大舅,精神头不对,三天两头不是哭就是闹,偶尔也正常,但是不多,而且什么活都不能做,还得人伺候着,生怕一不小心走失或者掉河里闷死。
咱们那会,搞口吃的都难,怎么还能养个闲人?
俺娘和俺爹一商量,心一横,干脆赶走吧,随她自身自灭,死了算她倒霉,要怪就怪老天爷,年景不好,又是到处打仗,存心不让人活啊,她要是能活,也是她造化。
当时俺是同意的,毕竟一个疯女人,有啥念叨的?
俺娘领着她走了十来里地,然后自己偷偷的跑回来了,把她丢半道。鬼使神差的,俺居然跟着她后面,又跟了二里地。
她找不到俺娘,就蹲在路边,痴痴呆呆的,俺心里看着也不落忍。
一直到天黑,她还在那蹲着,嘴里嘟哝着话,听不清,俺凑过去听,她说的是澄根,澄根,后来就变成了喊。
一听到她喊俺名字,眼泪水啊,就吧嗒吧嗒下来了。
她看到俺,立马就搂着哭了。
说你怎么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