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贝儿见到那把刀,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稳住了心神,却还是藏不住语气里的不可思议,“江临,你是不是疯了?”
男人的脸色未见半分起伏,唯独深邃的眉眼沉冷如霜。
他明明看上去很冷静,可姚贝儿却莫名被奇怪的念头攫住了心脏——江临疯了,他真的疯了。
她咬牙道:“你要一报还一报,为她讨一个公道,那她对我做的事呢?你就可以放任不管了吗?她的闺蜜和她的弟弟,还有她那个护花使者唐季迟,毁了我的事业,毁了我的清白,这些又怎么算?我给她看那份离婚协议只是为了让她对你死心,你自己在法庭上的种种行径不也是出于同样的目的吗?我帮了你,你反倒来责难我,你讲不讲道理?”
男人看了她半晌,才淡漠地开了腔,“你觉得,我把你带到这里来,是想和你讲道理的?”
姚贝儿浑身一震。
“黑与白,是与非,我不想听。”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办公室的正中央,立体的五官终于全部暴露在明亮的光线之下,却被光线衬得更冷,更阴沉,尤其是一双湛黑的眼睛,深沉晦暗,滤不进去一丁点光亮,“且不说傅言的公司是不是她授意搞垮的还有待商榷,就算真是她做的,我也没有半点意见。”
“你什么意思?”
“还听不懂?”江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除了漠然无情,什么都不剩,他的嗓音极其寒冷,烙在她心上却成了滚烫的伤疤,“我现在就是不问对错!”
姚贝儿的瞳孔猛地缩紧了。
她从来没想到,竟然能有一天从这个男人的嘴里听到这样一句话——我现在就是不问对错!
她忽然觉得可怕,如果那个叫段子矜的女人还活着,哪怕她是要将郁城闹得地覆天翻,他也绝无二话。
周亦程也震惊地抬头望向这个素来渊渟岳峙、恪守礼法的男人。
他身上的阴冷,恐怖,全然吞噬了他曾经那副温和的脾性。
他蓦地想起来,在这整件事还没闹到如今这个不可收拾的地步时,他对那个男人说:先生,您的为人,我向来敬重。但是今天周亦程想问您一句,如若太太真做了害人的事,您是会出手帮她善后甚至包庇她,还是会像对待其他人那样,一视同仁?
那时男人没有回答他。
他以为是因为答案太显而易见,所以男人疲于多费口舌。
现在想想,原来在那时候,他就已经在犹豫了。
江临从小受过最高贵严苛的教育,家族将他培养成一个品行端正、极具责任感的上位者。
直到他遇到了那个女人,自小由陈规搭建的框架开始动摇,他几次三番做出了理智和原则所不允许的事情。
终于,这框架在她死去的那一天轰然倾塌。
周亦程简直不敢想,这个男人,接下来,会变得多么恐怖残暴……
当姚贝儿发现自己在颤抖的时候,她已经在江临不动声色的目光中颤抖了好半天。
这让她高傲的脾气有些受挫,却怎么都止不住心里涌上来的害怕,她梗着脖子,仰起脸,冷冷地望着他,“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就直说吧!”
江临眄着她那盛气凌人的模样,微扯了下薄冷的唇,淡淡地问:“你说,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他的语气太平静,太自然,就好像只是两个人在谈心时,无意间随口那么一说,带了点不假思索的感叹。
姚贝儿却在顷刻间抖如筛糠,连声音都变了调,“江临,你……你难道还想为了她……”
男人又笑了,抬起手,在她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上轻轻拍了两下,黑眸一瞬不眨地盯着她,明明离的很近,姚贝儿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为了她什么,杀了你?”
姚贝儿没想到他说得如此轻松。
他却收回了眸光,淡漠道:“不会,她讨厌你,送你去陪她,她大概在九泉之下也无法安宁。”他的语气寻常,似是说着寻常的事,“她会不高兴,会怪我。”
男人望着办公室的落地窗,眼神透过窗户看向天边飘忽不定的云,“让她不高兴的事情,我不会再做,一件都不会。”
姚贝儿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松了一口气,还是那口气彻底卡死在了胸口。
可在她来不及仔细感知的时候,凌厉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随着“啪”的一声响,她感觉到自己的左脸火辣辣的疼着,整个人也被巨大的力道冲得向后仰去。
她倒下之前,难以置信地望着男人高扬在半空中、还来不及收回的手。
周亦程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女人倾倒的身体,“贝儿小姐!”
姚贝儿颤颤巍巍地被他扶住,腿肚子都在打转,她的视线没离开过那个俊美冷漠的男人,瞪圆了眼睛,还没问出口,男人却好像已经知道她要问些什么,毫无温度地开口解释道:“这是在医院里她想打你的第三巴掌,被我拦住了。”
江临从不打女人。
第一次是在校庆典礼上,因为姚贝儿要对段子矜动手,他未经思考回身抽了她一巴掌。
第二次,是段子矜生前没有完成的一巴掌,他替她打了。
周亦程眼里有了隐隐的怒火,“先生,你有什么不满,我任你处置,请你不要再要为难贝儿小姐!”
男人看了他一眼,倒是淡淡应了,“不急,这就轮到你了。”
姚贝儿怔怔地转头看了眼周亦程紧绷的脸,又看向已经举步走回沙发边坐下的男人,咬了咬牙,才稳住了声音:“江临!你有没有人性!”
“没有。”男人回答得从善如流,脸色沉郁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刚才那一巴掌,是她想打而没有打成的。接下来这些……才算是我的。”
他说完话,微抬了下手,身后四个保镖走上去三个,两个人一左一右把周亦程压着跪在地上,另一个人拾起了桌子上的瑞士军刀,走到了周亦程面前。
姚贝儿一瞬间有些回不过神,“周亦程!你在干什么,你是傻了吗?你站起来啊!”
她看到周亦程一声不吭地跪在那里,也不理会她,也不反抗,便猛地转向江临,“你不是要教训我吗?为什么对周……”
她的话没说完,就听到了刀子刺入血肉的声音。
姚贝儿脊背一僵,甚至不敢侧头去看。
她听到了跪在地上的男人紧咬着牙关却还是溢出口腔的呻-吟,脑海空白一片,耳边回荡的久久都是那刀锋划破血骨的细小的响声。
沙发上的男人微微阖了眼睛,眉头似有片刻的轻蹙,玄黑的眸子里亦是扬起一片雾。
当他再睁开时,眸间却已清澈冰冷下来。
“江临!”姚贝儿也不知怎么,先前无论被这个男人如何对待,她也最多只是觉得鼻头酸涩,可是此刻看到别人为了她跪在地上任人宰割的样子,她的眼泪顷刻间蓄满了眼眶,“你这个畜生,你放了他,这件事和别人没关系,都是我自己做的,你放了他!冲我来!”
男人垂眸,望着茶杯里见底的茶水,保镖立刻端来水壶为他斟满。
眼前血腥的一幕仍在继续,他迎上姚贝儿愤恨的目光,不温不火地喝着茶,“怎么,你觉得这还不叫冲着你来?”
“贝儿,你好好看着,周亦程今天受的这些罪,都是因为你。睁大了眼睛,看清楚。”
姚贝儿的指甲倏尔嵌入掌心,深深留下一道疤。
血流了出来,她却不觉得疼,只觉得心如同坠入冰窖,冷得彻彻底底,她却叫喊不出来,因为连嗓音都冻结在了喉咙里。
是了,最可怕的永远不是加诸在身上的疼痛,而是亲眼看着别人因为自己而饱受折磨。
江临,你狠,你好狠的心!
沙发上的男人依旧在喝茶,可是那一瞬间,姚贝儿却仿佛有种错觉,他喝的不是茶,而是周亦程的血。
茹毛饮血,挫骨扬灰。
他究竟是有着一颗怎样冷酷的心才能做到这一点?才能亲眼看着跟了自己六年的人在自己面前受到如此摧残?
她想冲上去阻止,却被保镖拦在外面,只有眼泪不停地掉,不停地掉,模糊了视线中周亦程一点点被人挑断手筋,刺伤肋骨的样子,却始终没有听到他的叫喊。
姚贝儿嘶哑地哭出声,“江临,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你的助理,他是你最得力的助手,你的左膀右臂,你怎么能这样!”
“他已经不是了。”回答她的,是男人淡漠的声音,“既然他这么喜欢跪着,那么这些也是他应得的。”
姚贝儿一愣,“什么?”
江临平静地望着她,余光里,是满地的鲜血,“你被赵夫人赶出酒店房间,差点打死的那天,周亦程也是这样跪在地上求我去救你。他用三个条件换我出面为你解围,第一,他自动请辞,过了交接工作的一周后,就不再是我的行政助理,生死祸福,六年的情也好恩也罢,一笔勾销。第二,那是我最后一次管你的闲事,从此之后,无论你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他也不会再以任何借口逼我插手。第三,他会时刻关注你,作为你的监护人,带你离开郁城,再不让你做任何对我妻子有害的事情。”
江临边说边看到女人的眼神死寂下去,他没得到丝毫报复的快-感,只觉得胸腔里空荡荡的,寸草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