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安然被亲爹赶出了皇宫, 老父亲表示短期内不想要见着他,也别给他递奏书, 人不想看信也不想看。
宫内议论纷纷小殿下是做了什么的惹怒了陛下,而属于中山国王的府邸内却是一片安宁。完成了猝不及防的出柜任务并且被老爹不轻不重地弹回来后,夏安然心中有几分惶恐,却也有安定。
看刘启的态度明显是要冷处理, 夏安然不是不担心作为父亲的刘启会来强行干涉, 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回头路了。他捏了捏窦皖刻给他的玉牌,在心中将自己的优势和劣势一一列出,反复斟酌这次出柜的成功几率。
其实他这边还好,反正他爹不可能把自己亲儿子怎么办了,怕就怕窦皖那边出问题。虽然他觉得刘启应该不会做这事,但事不关己可以冷静思考,牵扯到自己身上情感总是超过理智, 夏安然忽然就并不能那么确定了。
他苦巴巴地想了半天, 还是悄咪-咪地给亲妈递了条子。
一天,两天,三天, 亲妈都没理他, 反倒是抵达京城的兄长找上了门来。刘彭祖看着蔫哒哒的弟弟气不打一处来,他拿手指戳着弟弟的额心恶狠狠地说道:“到底怎么回事!”
夏安然才不会再把柜门踢破呢,他只是摇了摇头,“还不能说。”
刘彭祖又气又急,仿佛试了几次都撬不开弟弟的嘴, 只能进宫,而等他进宫见了一次母亲之后,看着弟弟的眼神就从怒气冲冲转为了微妙。夏安然看不懂那种眼神,总觉得里头带着点怜爱的味道。
然后很快他就知道兄长为什么怜爱他了,因为小国王被赐婚了。
赐婚的对象是太后窦家的一女子,年岁同他相当。在听闻消息的时候,夏安然立刻急了,这种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的手法太流氓了,这明摆着就是逼着窦皖退出,父皇您是小孩子嘛!
然而帝皇已经明确表示不会见他,就算他站在未央宫门口也被拦住,长乐宫那边亦是不得相见,夏安然觉得整个背毛都有些炸。
他将自己的脾气强行压下去,并且警告自己不要乱来。
得知他被赐婚后,上门恭喜的人便多了不少,先前小国王被拒绝相见的理由全成了「阿父是要给你个惊喜」的戏码,然而这些人都被恭恭敬敬接待,然后礼数不失地送了回去。夏安然连续找了几人都被拒绝后终于冷静了下来,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他调整了下心情,开始亲自接待上门恭贺的官员,然后不着痕迹地打听这个“窦氏女”的信息。
他这个举动十分平常,几乎每个小皇子被指婚后都是如此,不知情的访客纷纷为这位准王后说好话。
夏安然听了一耳朵的性格端静不喜出门,也听了另一耳朵的声名不显,定是性格本分等台词,他在心中勾画了一个低调安静的淑女形象。但是随着信息逐渐增多,他也注意到了一点——这个窦氏女没有在长安城的社交圈内出现过,几乎没有人真正见到过这位娘子,因为所有人的形容词都特别的空泛,亦万能。
若是放在一千多年后保守朝代也罢,但这可是西汉,西汉的女子在择偶一事上有一定的自主权。加上如今年满十四岁就要交税,基本上小姑娘到了十一二岁就要进入社交圈互相相看了。
身为窦太后的亲眷却不入社交,毫无名声,现在突然却能够被指婚给藩王,这未免也过于奇怪。
夏安然眼珠子转了转,他让人传了张纸条给陈娇,然后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陈娇不曾在馆陶公主这儿听到过这窦氏女的消息,宛若不存在一般。
可不就是不存在吗
“哦”长乐宫内,这个大汉国最为尊贵的男人听闻下头人禀报后挑了挑眉,“你是说他猜到了”
“中山王自同翁主那处得了消息后便全无心思,纵情玩乐模样,臣以为,他应是猜到了。”
刘启哼了一声,他身侧立刻有个小肉球凑了过来,刘彻给父亲递了一杯水,“父皇,喝口茶,消消气。”
刘启接过茶水却没喝,而是将其放在了桌案上,片刻后他还是有些怀疑,“你们确定当真无人对他透露消息”
“回殿下,绝对没有,去恭贺的人本身也不知道真相,臣以为中山王殿下天资聪慧,定是自己判断所出。”
他这话一说完,刘启便更气了,“天资聪慧!可惜都不在正路上!”
“父皇!”刘彻举起了小拳头给愤怒的老父亲敲背,“父皇,阿兄很好的,皖兄也挺好……”
“你到一边去。”刘启立刻不让他敲了,刘彻委委屈屈地缩回了手坐到了一边。
帝皇捏了捏眉心,“你先下去吧,朕知道了。”
“喏。”
臣子退下片刻后,刘彻又磨蹭了过去试探性地给老得捏了捏肩膀,刘启这次没有推开他。
见状刘彻立刻兴奋了,他砰砰砰给老父亲敲背,但学乖的刘小猪什么都没说,反而是刘启憋不住了,“他怎么会发现呢这不应该啊。”
刘彻抿嘴笑了。
数日前父皇和阿兄不欢而散,刘彻也从父亲这边得知阿兄居然是打算娶皖兄回来当王后。
这怎么可以刘彻也炸了,他的想法和刘启一样。如果藩王正妃没有孩子,那就等于是绝后,阿兄死了之后中山国也会变成中山郡,以后配祀就要断了。
和阿皖在一起没关系,但是没有嫡子绝对不可以。
刘彻当下就想要出宫找兄长,然而被刘启拦住了。刘启此时的情感复杂,他一方面恼怒于儿子这一举动,另一方面作为帝王的理智又告诉他,如果刘胜当真娶男妻,对大汉、对刘彻都有好处。
中山国底子薄,但是被儿子经营多年,国内发展极快。如果等到那条能够连通海岸的河道通了之后,毫无疑问中山国就会成为一个新的贸易大国。届时若能中山国依旧为藩国,那么依照这等收入和资产堆积速度便有些不妙。
有财便能够吸引亡命之徒,道路通畅便可成为流动之地,而且中山国有铁矿有铜矿,有人才又民心,现下有郅都坐镇,日后呢现在儿子能够控制住,日后呢
不过这样的犹豫也只是片刻罢了,他还不至于为了点说不清楚的未来之事去期待儿子去搞男风断了自己的后路。
他闭目沉思良久,令人拟旨将窦氏女指给中山王刘胜,然后他同自己,也同刘彻打了个赌。
如果刘胜被这一旨意冲昏头脑,做出孟浪无礼之举,那么这个窦氏女就是必须存在
反之,如果刘胜能够保持冷静,看出端倪,那么他就松手,同意儿子和窦皖在一起,不过窦皖也必须以这个窦氏女而不是其本身的身份嫁入中山国。
为此,刘启被窦太后骂了个狗血淋头,就连一头雾水还什么都不知道的窦婴也没逃过,被拉进长信宫劈头盖脑就是一顿臭骂。
用窦太后的话就是——两个都是管不住儿子的!都该骂。
至于想出馊主意的刘启更该骂。老太太年纪大了的确是宠孩子,但她绝对不会无原则地宠孩子,有些事当断即断,都是这个年纪走过来的,谁年轻时候没有点乱七八糟想法,等过了十年二十年又能怎样。
窦太后拍着桌子道:“先帝不是也是先有北宫伯子,后有赵同,还宠得人无法无天,结果呢遇到了邓通不都给忘了”
老太太能说这事,另外两人可不能应,窦婴尴尬地咳了一声,他这一声咳立刻引来了窦太后的注意,“魏其侯,前些日子我还听说你那从子于边关立下大功,可见是个好的,你难道就看着那窦皖入了胜儿的后院成了那涂脂抹粉之徒”
窦婴一噎,脑中不可自制地却是想到了那画面,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刘启干咳一声,“呃,母亲,胜儿的意思是窦皖不入后院……”
“你闭嘴!”窦太后完全没好气地呵斥道,“你不许说话,听着就来气。”
刘启无奈,讪讪站到了一边,不过他这一退让没能止住老太太的火气,窦太后还是转火到了他身上,“都怪你!当时一起赐婚不就没这事了有了媳妇管着,哪儿还能有那么多事!”
这话说的……刘启咂咂嘴,当初父皇找那些个男宠的时候也没见您拦住了啊。好在他心里头的想法老太太听不到。
不过这个话题到底还是绕不过去的,刘启小心翼翼地说道:“母亲,孩子也大了,这是堵不如疏,我寻思着我这法子试一试,到时候胜儿输了定然也没有别的话好说。我们就说他因为这个男儿失去了作为藩王应有的冷静,说明此非良配。如此胜儿届时也无话可说,更不会和咱们离心……”
窦婴暗自摸了摸鼻子,不说话。
“胡闹!我是他亲奶奶,他敢和我离心试试!”窦太后嘀咕了几句,但态度也有了几分软化,她有些被说服了。说到底,她虽然喜欢这些皇子,但她的孙儿确实有不少,感情一分散加上小皇子们早早就藩,时间又过去了那么多年,程度到底有限。
同样的事情若是发生在刘荣或者刘彻身上,窦太后的反应激烈程度一定会再上几个台阶。
不过老太太到底是个老-江湖,她很快反应过来,“不对,那要是胜儿当真能够冷静下来下判断呢难道还真的要给他找个男媳妇这,这孩子的事又要怎么办”
而且不光光是刘胜,他们窦家也好不容易出了个能干的,要是真的嫁给了刘胜,他的子嗣又要如何
关于这一点,刘启也已经想好了,他松了松手指,“实在不行……便过继彭祖的孩儿给胜儿。”
“你这注意还能更馊一些吗”窦太后瞪他,“赵王后刚怀孕!”
“也不是说现在这个……”刘启轻啧一声,他在这上头也没打算细说,“母亲,儿孙自有儿孙福,说不定过些日子里两人就散了。”
“所以我寻思着,用个窦氏女的身份指给胜儿,到时候若是有个万一也不会伤了两人名分。”
“最好如此。”窦太后淡淡道,但她忍了忍,还是叮嘱道,“你可得看着彻儿点,胜儿是藩王也就罢了,彻儿可不行。”
刘启沉默了下,他想了想刘彻的素行……再想想这小孩还挺关注京中贵女的,道:“应是……无妨吧。”
刘彻并不知道当日这个危险的话题一度转到过自己身上,现在他跟着刘启两人都在纠结。
刘彻现在一点也不喜欢窦皖了,当年窦皖帮他赶作业的友情在阿兄面前已经当然无存,现在在他眼里,窦皖就是一个把他一百多个侄子侄女扼杀在摇篮里的坏人。
他之前都已经做好计划了,该给侄女准备多少嫁妆,又已经开始给还没影的侄子们物色贵女她妈——别笑,现在的每个适婚女眷都有可能生出他侄儿媳妇,所以现在相看起来才不会有错。
而现在,这些都没有了!往好处去想,他能存下帝王巡游的钱,但是这对于阿兄来说一点都不公平,这是他们的兄弟协定!
但是阿兄喜欢窦皖。
哎,他才是个十岁的小孩子,为什么要面对这样的难题呢。
刘彻糯糯得小小催促了下:“阿父……”
罢了,刘启叹了口气,这几日来被这事搅得有些疲累,儿孙自有儿孙福,他摆摆手示意春陀去将九儿叫进来。在对上小儿子写满担心的眼眸时,刘启摸了摸他的脑袋,“彻儿,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呀”
“你表姐阿娇如何虽然比你稍大一些,但女儿大一些更懂得照顾人呀。”
刘彻沉默了一下,在出卖表姐和保守秘密之间做出了抉择,“父皇,陈娇好像也有喜欢的人了。”
小国王赶到的时候老父亲又在揉额头,弟弟就像是鹌鹑一样缩在一旁。夏安然被吓了一跳,快步跑向前,“父皇,您怎么了”
刘启摆摆手,让人把香炉拿远了一些,熏得人脑仁疼,然后他把人叫到自己身边来,“你先同我说说,陈娇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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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启轻呵道:“你那蛱蝶又是怎么回事”
夏安然默默扭过了头,被他注视的刘小猪又小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