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大草原上战火渐渐弥漫开来, 左部和右部不和也不是一日两日,本来彼此就有摩擦,如今加上有正当理由, 彼此的目光交错间更是带上了火气。
右部大部分人并不知道这其中详情,就觉得左部是在无理取闹。左部的人抠抠嗖嗖挖出来了些证据, 只不过右部完全不承认, 是以彼此间很是剑拔弩张。
草原上的火苗已经被点燃,单于王庭顿时焦头烂额, 大汉这边却是扬眉吐气, 满心欢喜。
憋屈了那么多年,忍了那么多年,大汉总算挺起了脊梁。
匈奴啊, 这可是匈奴,居然上门来道歉!
这一个草原上的流氓, 只知道掠夺和杀戮的蛮夷, 这么多年在大汉的土地上烧杀劫掠,何曾有过一丝歉意不,他们非但没有,还会嘲笑汉家男儿的软弱和无能。
而现在, 他们居然上门致歉!
在得知匈奴使者上门道歉的消息后,长安城的不少男儿郎就顾不上「不可聚众饮酒」的禁令了,纷纷聚集在茶肆街巷河水边上,揽着父老兄弟的肩膀嚷嚷着要浮一大白。
痛快,怎会有如此痛快的一天
他们心中自然有数, 这并不是因为匈奴当真知错,实则全然是因为大汉如今足够强大,强到匈奴无法承受大汉怒火的程度。
此后大汉拒绝同匈奴和亲之举更是引来了更多饮酒欢庆之人。若非生活在其中之人绝无法明了他们的感受。
想到以前,秦将蒙恬北筑长城,却匈奴七百余里。那时候的匈奴不敢牧马南下,亦不敢弯弓抱怨,便是见到秦军亦是躬身而立,何其快哉。
然此后诸国灭秦,楚汉争霸,大汉的土地上一片疮痍,匈奴冒顿单于乘势而起,其聚集各部形成一个集体,从原本的零散部落势力转为了一个有军事化管理、有组织结构的新生政权。
当时刚刚成立的大汉政权与之碰撞,使得帝王被困白登七日,用计贿赂方才得归。此后汉国嫁公主入匈奴数十年,不知前前后后“陪”了多少金银财物卷薄绸缎去了那片土地,又有不知道多少频繁南望的女儿郎在那苍茫大地上闭上了眼,至死也没能归家。
汉匈之间的战争从来不曾停止过,多年以来,不知道多少男儿郎死在了匈奴的弯刀之下,大汉能做的似乎一直都只有死守、死守、死守,守到匈奴实在攻不破退出为止。
守城,没有胜利一说。
每损失一个人都是失败,唯有此次,是以全歼为结尾,还以匈奴单于派人前来道歉落终。
他们的帝王,唯一一个嫁出皇室公主的帝王在此时却以极其强硬的姿态晾了匈奴使者足足一个月,随后与之签订和平协议,重新明确彼此平等关系,表示对彼此一同发展的期待,最后客客气气一样礼物都没给地将人送走了。
痛快!
纵然是要被罚款,要被罚去做役又有何妨,如此喜事不可饮酒,多遗憾。
只是喝着喝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这一战宛若清风,彻底清扫了大汉建国以后的种种憋屈,实在让人舒坦到了极点,就连因这场战事而起的满城风雨似乎也因此变得柔和了点。
风雨过后的长安城风貌确实一新,门牌落实到位之后市容环境都有了正面的变化。长安巷道内蜿蜒的小径还是十分难找,但这种颇为复杂的街巷处都设置了指路牌,比之过往好了太多,老百姓们表示也不能那么挑剔。
只不过唯一的缺点是,不识字的人这下要被迫认字啦,否则出去寻友都要不认识路咯。
每家每户还都被免费钉上门牌,并且在门牌上书写了家族氏族名。
这样的操作最初是为了方便找人,因为长安城的街道房屋过于混乱,单单用号码牌很难找准,加上姓氏便能够方便许多。
当门牌被挨家挨户钉在门边墙上的时候,一些寻常人家对自家门牌倒是格外珍视,闲来无事就去擦拭上几遍,更是时不时摸摸门牌上的姓氏。
这一点是前所未有之举,在家宅门口挂上姓氏本身是用来显示自己尊贵的身份和地位,一般都是作为牌匾挂在门廊上,但现在这些姓氏都被官方写在了门牌上,就挂在房门口。
长安的民众们看着门牌的神情都有些复杂,尤其当他们看到勋贵们的房屋墙外也挂着和他们一样的门牌,感觉更加复杂了。
总觉得……似乎,有些事没那么高不可攀了。
民众们没有注意到的是,很多事情正在悄然发生改变。
当年八月,大汉帝皇宣布将开择才试,这是汉王朝第一次将选择人才的目光投向了民间。
由各地郡国首选十位才优者入长安城待选,长安城三公九卿再出卷择才。
在得到长安的消息时,各地郡国均都炸开。
推举十人,如何选标准是什么上头说得不明不白,让下面的人怎么操作以才还是以德一时间各家都要挠破头。
唯有中山国对此十分淡定,择才试这样的模式他们已经十分习惯,唯一的差异就是这次时间比较急,而且考试项目有些差异罢了。
夏安然甚至有些欢迎这件事,因为中山国此前被中央挖走了不少人,正好人手有些不足,他正考虑要不要开一次特招呢。
现在一想……哎哟,到时候就把最优秀的推上去,剩下来的塞到各部门里头不就好了吗然而郅都提醒了他一个问题。
长安城的择才试,可不是单单从民众中选择。言下之意就是,一个不当心,藩国部门里头的那些人也逃不了。
夏安然手一抖,扯下了一把长长猫的毛毛,长长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呆呆地抬头看着铲屎官。夏安然下意识将这一把猫毛塞到了背后。
但长长还是觉得那里不对,它从夏安然膝盖上跳了下去,抖了抖毛,扭过头对刚刚传来刺痛的地方舔了舔,毛毛……毛毛好像少了
小国王一脸无辜,正是夏天,长长毛的皮大衣换成了小薄毯子,但是毛量还是差不多的,哪有少,不是还是那么多吗他撸了把猫头,拍了拍毛屁股让他出去玩。狐疑的长长猫甩了甩尾巴尖在原地打了两个转,一点点挪了出去。
猫一走,夏安然立刻有些小悲愤地看向郅都,小表情里头就写了一行字——怎么薅羊毛还盯着一个薅的不能换一个吗
郅都也很无奈。长安的信息被封锁得很完全,他们并不知道长安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就如今的局势来看,里头的问题定然不小。
突然间召集地方的中层官僚、帝王第一次打开的招才窗口,无一不昭示着长安城出现了严重人才缺口,这种缺口是骤然间出现的,所以帝王毫无准备不得不进行妥协,让藩国的势力进入中央,可见陛下这次举起的屠刀有多狠。
郅都垂目许久,忽而抬眸看向隐有不愉的中山王,他似乎有些犹豫,但是还是提示道:“殿下,长安城吃不下那么多人。”
夏安然闻言一愣,随即恍然。
择才这个窗口一开确实应急,大汉郡国数目有六十多个,一地十人,便是有六百多近七百人入长安。而且这些人还是各地郡国推上去,像这种情况识相的郡国肯定会出路费加派人护送,自然不用担心学子的安全问题。
而且像这种带有比拼性质的,但凡要些脸面的都不会推选太差的学子上去,可使用率起码有五成以上。哪怕往低里算,夏安然估计最后能够留在长安的应该也有三百人。
三百人对于一个中央机构已经足够并且有富余,……等等!夏安然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他偏头看了看父亲的谕令,上头遣词用句都比较微妙和谨慎,应当不是景帝亲写而是旁人代笔。
“如果……”夏安然将剩下的词都咽了回去。
科举的择才率有多夸张,从两宋官僚体制有多膨胀就可以看出。
两宋是科考制度完善的黄金期,因为尊重读书人的旗子已经拉起来,老赵家扶持文官团体,全民读书的风尚极为热烈。而三年一科举制度敞开以后,快速发展的人口很快就将科举侯官队伍填满。
北宋的读书人除非考上三甲,否则还需要侯官,等着前辈们退休才能顶上,不说注重读书人的宋朝,明清两代皆是如此。
国家的人口基数太大,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氛围之下,推上来的学子数量不可小觑。
明清时候整个社会走向就是九九归一,整个国家就围绕着读书当官。
要么农民种田供一个孩子读书,当官拉扯家人供更多孩子读书,此为耕读人家的路线;要么商人赚钱供养很多学子或者招上门女婿逐渐将自己洗白成读书人的路线;再有就是勋贵们直接找上榜举子联姻提供资源帮他在官场站稳后反拉一把的路线。
总之,最后的恶果就是国家读书人数量膨大,尤其是考上举子以后的读书人可以不必缴纳税款,由此导致村民们纷纷将土地挂靠在读书人名下以达到偷税漏税的目的。
最后国家税务崩溃多少也和这个有关系。
若干个读书人能够影响到国家税务,就能够想到那是多夸张的一股子力量了。
中山国此前开具择才试也已经有了这一倾向,但因为如今的模式说到底还是类似于就业招聘,尽可能一个萝卜一个坑,再加上藩国人才供给到底有限,中山国底子本身又比较差,人才培训刚刚起步,才不至于到人才富余成压力的地步。
但上升到国家层面就不一样,大张旗鼓得搜寻人才,最后大批量地放归就留下来零散几个这事肯定不能干,否则下次就没人来了。这年头的才子都是奔着“治国”去的,脾气可大。
而且景帝如此举动就和中山国一样,目的都是将人才从世家大族中挖出,同时也是给人才们一个全新的选择渠道,并且最大程度地减少一个人才身上的政治色彩。
夏安然有把握任何一个帝王都无法忽视这种方法带来的好处,所以这肯定不会是唯一一次择才。
很有可能景帝缺人了就会办一次,那选多的人怎么办
如果是夏安然,他会选择……
将这些人交错插入别的地方势力。
如今大汉藩国的官僚构成是三位二千石由帝王选派,特别幼小的皇子就藩时候还会带上一位太傅。
州郡也差不多,除了二千石由中央任命以外,当地的官吏都是地方推举或者二千石到了地方提拔而成,基本上每个地方势力除了顶层是由中央选派,其余的都是中央不可掌控的力量。
其中藩王们的自主力量,多半选择当地人才,而这些人如果特别得藩王的喜爱和信任,又恰巧有这个机会那么很快就会被推举入长安。
这些人就是藩王的耳目。
而现在,刘启的做法一改,将别的郡国推上来的人才再下发到别的地方去……无疑就是搅混了这一池水。于藩王来说,虽然他们举荐人才的目的也达到了,但也在自家地盘插了钉子,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这些钉子到底是哪儿来的。
如果景帝再动一动手脚,再制造些“误会”,那么部分关系比较铁的藩国之间恐怕也会打起小九九。
这应当就是郅都提醒他注意的一点——中央很有可能在不久以后就会将一些势力安插到中山国。
其实关于这件事,夏安然倒是觉得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