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在作品上留下制作人姓名这一行为, 堪称当世独一份, 中华自古以来工匠皆留物不留名, 除却后期需要归属明确责任的城防建造, 后代人基本上很少能够在物品上得到其匠人的信息。
能够得到的, 要么是其所属店铺老字号,亦或者其所属的工行,这一点也和古代的社会定位有关。
工匠在早期也被算作商人行业,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是在出售自己的手艺。只不过他们不至于如商人那般被针对, 因为他们比起寻常行倒买倒卖,不事劳动的商人多了自己动手一项。
所以,于各个时代而言,他们不留名匠之名的理由也非常充分——我已经花钱买了你的劳动力辣!难道我们不该是钱货两清,这东西就归我了?你们只要知道这是我的东西就行,在上头留个名字别人要是误会这东西有前主人怎么办?
但是对于臣子委婉的劝说,小国王很是振振有词, “此船为匠所造,其诞生成型皆都依赖于匠,既如此,本王说一句匠为船父,尔等可有意见?”
“既为船父, 在船身上留下其父之名, 又有何妨?”小国王非常骄傲地说, “就像本王, 也很愿意告诉旁人我父王是谁一样的道理。”
哪里一样了?!
你爹是皇帝啊,这个国家最大的人,你天天顶着——「我爸是皇帝」,那也没人敢呵止你。
但是说人是物父……那要这么说,这匠人还是各大宫殿的父亲,怎的就没见人往上头刻上匠人的名字?
这些腹诽如弹幕一般在臣子的头脑里头一溜溜地刷过,但最后大家纷纷表示——您高兴就好。
废话,刻都刻了,还能怎么滴?把那名字磨掉嘛?而且现在大家看着那个匠人依恋看着自己名字,泪盈于睫的模样,众人心中也不是没有几分感触的。
这世间众人所追求的不就是名扬天下吗?如果可以,他们也想要这样的待遇啊,能够将名字刻在代表一国的物品上,真真是让人有些羡慕。
有人嗤之以鼻,但也有人目光长久流连在那船舵所在,眸中异彩连连
揭幕仪式之后,还有一个额外活动,现场装货。
在小国王下船后,被他邀请来的中山国商界人士纷纷上船勘察内部环境,然后等大家都走好一圈之后,便要上演这重头戏。
此前中山国号称一艘船整船装卸不过三日,所以论理,装货应当只需要一日半。
但这个数据因为过于惊人,几乎没人相信。
小国王今天就是来邀请他们见证奇迹的。
河岸边上堆积了大量的货物,有些是木箱,有些是麻袋,这些货物都是中山国要出运给河间国的商品,大部分是稻米,小部分是蜡烛、纸张、瓷器等等,另外还有油墨和蜡纸,这是河间王强烈要求的。
货物不一,重量自然不一。为了防止船舶重心失衡,在装船前这些货物都被排列好了装船顺序和位置。
翟忻所设计的滑轨吊车现在就矗立在中山国的码头上,不过最后考虑到承重压力问题以及维修难度,最后丁字形还是被做成了皿字型。也因此,码头重新施工,如今舶位上也只安装了一台吊架。
咳,外人不知道中山国这是赶了工期,见大家一幅理所当然的模样还以为是特意如此,就为了让他们看得清楚些呢。
一声令下后,吊架将挂在托盘上的货物转至甲板,脚夫将托盘整个从吊架上卸下搬入船舱。卸货后的托盘从另一侧被送走,而此时重新载满货物的新托盘又已经送到。
顺畅的流水线作业能让看客们心情愉快,更何况是这种完全超出了他们想象的方式进行配载。
在船舶抵达之前货物全数到位,船舶一到就开始卸、装货,当日抵达的货物翌日便可自仓库提货,写在纸张上的种种数据都令他们十分心动。
不过为了运输方便,如今面向公众仅开放两个长期承包的舱室,其余均为甲板零售仓位,货量有限,欲购从速哦。
商人们心情十分复杂,他们有一种被滚滚巨浪逼迫着向前的感觉。这一番变化速度实在太快,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可以预料到的是,这一艘载货量超过他们预期的宝船如果当真连同了中山国和河间国,届时会对中山国的市场造成多大的冲击。
而在这一刻,他们竟然有些感谢之前厌恶不已的“稳价”政策。
因为这项政策也将在河间国货物涌入中山国时保护他们的利益。
至于预定仓位……根本就不需要多提。能被中山国国主邀请来共襄「中山号」入水仪式的均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商户,更有不少都是在国外有产业,亦或本身就是开在中山国连锁店的外来商户。
从商多年,这点眼力见都没有的话……他们还怎么在这行混?
当日,一月后船舶第二次起航时,所有舱位尽数被预定,哪怕他们中有不少其实并没有和中山国的同行之间签订贸易联系,但是无妨,现在骑快马去还来得及。说不定还能赶上一波大船回国时候的舱位呢。
就在中山号在众人期待之中拔锚,开始了它的处女航之时,小国王也收到了汉景帝刘启下发的诏书。
上头明确安排了他的入京时间和顺序。
作为帝王亲子,无论是表示亲密也好,还是辈分小要早些出场的社会排序也好,他们这些皇子的朝见时间要比叔伯辈亲王来得更早。
但这也意味着他们出行的时候可能雪还没有融化。
意识到这一点,夏安然立刻开始着手布置马车,尤其是保暖一定要保证。他作为大人还好,此行刘小猪并几个小豆丁都要随行,小孩子耐不得冻。如此一来,防震倒是其次了,往上头铺几层羽绒被,避震效果杠杠的。
另外还得多带一些储备粮,不如带一些牲口?就像上次运去长安的畜车似乎就很不错的样子,带些羊带些猪,等回来时候还能采买一些各地的品种,到时候还能进行改良。
他之前就藩时候受限于环境倒是忘了买牲口了。这次反正有两个藩王车队,多带些也正常……
“阿青阿嫣他们都要跟我去长安!”躺在暖炕上面的刘小猪不知道哥哥的盘算,他露着小肚皮左伸一个懒腰,又往右伸了一个,看上去就像扭来扭去的蚕宝宝,能够和小伙伴们一起回家让他特别兴奋。
“鸭鸭也要去!”他举起了手爪子兴奋地盘算着自己的行礼,“阿兄,鸭鸭也要去,我要给阿母介绍鸭鸭!”
行吧,还得带一个禽车,对了,还要防着人把刘彘的几只鸭子当做储备粮给吃了,必须要做个记号,鸭子现在身上有绑着脖套,似乎还是有些不太显眼,要不染个色?
操心哥哥往备忘录上又写了一笔。
“阿兄,我们和别的兄长一起吗?彘儿好久好久没有见到他们辣!彘儿长高了辣么多,他们一定认不出彘儿了,到时候我悄悄扮作普通小孩,吓他们一跳!”
……对哦。
夏安然拿笔的手顿了顿,忽然意识到了这个严肃的问题……
要和兄长们——
咳!
被他坑了好多次的兄长们……
见面啦!
有点慌。
小国王捏了捏手爪子,总觉得手心有些痒嗖嗖的,错觉,一定是错觉。
河间王皇次子刘德是一个喜好读书,且极其喜爱藏书之人。
他的人生理想就是收集因战乱失散或者被藏匿起来的先秦书籍,且他最喜爱的便是儒学,将之传承并且发扬光大是他的终极目标。
为此,他不惜花费了大价钱去民间寻书,本本均是亲自抄录后将原本交还给原主,再给予一笔赏金。
因此,河间国的民众也很是乐意将书籍献给这位温和敦厚的国王,就连周围郡县的读书人也很愿意来同他分享藏书。
因为有个好名声,其封地又靠近齐鲁之地,是儒家文化的重要辐射地,便有不少不得志的儒者在他身边聚集。
一干志同道合的人每日谈经论道,好不快活。
本来是这样的。
一直到他九弟开始就藩,一切就开始变了。
本来河间王对于谁是自己的邻居完全不在意。贾夫人性格不错,和栗姬也算不得直接情敌,母族没仇,年龄又差得大,刘德还是皇子的时候也有自己的亲兄弟圈子,对差了不少岁的刘胜当然也算不上热络。
倒是他在心中暗自庆幸了下,幸好被封过来的不是程姬的几个儿子。程姬和他母亲栗姬那可是水火不容,而且他其实也是非常羡慕被封为鲁王的皇四子刘余,因为他去的可是齐鲁之地啊,那儿文风鼎盛,不知有多少才子藏书。
然而自去岁弟弟刘胜送来了一封书信开始,他就觉得自己被没完没了地骚扰了。
当哥哥的能够体会小弟小小年纪被封王爵后的彷徨,然而这不代表他能够忍受弟弟几番骚扰啊!但是没办法,他是哥哥,必须得忍着。不光得忍者,还得小心抚慰着。
而在后来,九弟的同母兄长到了赵地之后,他本以为自己可以轻松一些,哪想到——完全没有!
非但没有,刘胜还拉上了他们小弟刘彘一起来骚扰他。
每次刘德打开敲着两个藩王王印封泥的竹简时都觉得胃疼,但弟弟后来捣鼓出来的轻薄纸张很是抚慰了兄长的心情。
他正沉浸在使用纸张的幸福生活中的时候,当弟弟的却又来横插一脚拉着他搞商路,烦不胜烦的二哥刚想撂挑子,弟弟那儿就送来了一个叫蜡印的神奇装置,用此法印书,只需要书写一次便可印上数十本。
虽然需要用特制的竹笔来进行书写,但是对于抄书存书的刘德来说这真是太有用了!刘德顿时觉得弟弟还是很贴心的。
以前竹卷沉重,有时候为了尊重书主人的要求,他都是在别人宅中抄录,是以常常要带着一车的竹卷出行。后来有了纸张方便了许多,大大减轻了工作量,刘德已经很是满意。
没想到小日子还能更美。
咳,亲笔书写的字迹被印出来后和郎官抄录后的字迹可是完全不一样,看着别人捧着研读的书上头用的是自己的字迹,别提有多让人满足了。
刘德本身书法功力不差,如今书写的载体基本是竹简或者绢帛,因此,毛笔的形制和后世亦是有些不同,较为短小坚硬,也尚未形成完备的制笔标准。
更有甚者,为了使得笔能够更为耐用,猪鬃笔也是较为热门的原材料。
所以对于使用类似于刻刀的竹笔,刘德适应得很快,现在他已是一个熟手。不过东西虽然好,但是无论是蜡纸还是墨水都需要从中山国购入,对外依赖性太大。
刘德虽然不喜行商,但是于此道他多少有些了解,知道对外依赖性太高不是好事,也因此,他欣然接受了小国王的邀请来书写并且负责整理这份《藩王就藩手册》,就是想要看看弟弟会不会将蜡印的秘密一起写上去。
若是可以,他还是想要自产自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