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 贾赦就动用旧日荣国公留下的人脉关系, 给贾琏谋了个正八品的户部宝钞提举司提举的官位。
贾琏自此按时上班点卯,整个人好不得意, 凤姐儿得知后十分高兴, 同贾琏说话也软下来了, 两人蜜里调油, 关系竟比从前还要好上几分。
-
十月入秋,薛姨妈携宝钗上京, 来贾府送节礼。
正厅内,王夫人屏退下人同薛姨妈说私房话。
她见薛姨妈面容苍老, 如同饱经人间风霜, 再不似当年那般顺心合意、笑容满面, 只觉得十分愧疚, 王夫人拉着薛姨妈的手道:“妹妹, 这些年苦了你了,是我……对不住你。”
薛蟠一事上王夫人没帮上忙,后来薛蟠死了,她更觉得自己对不起妹妹。
薛姨妈握住王夫人的手, 摇摇头道:“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 是我自己命不好,怨不得旁人。”
薛姨妈瞧着像是从丧子之痛中走出, 只是每回想到薛蟠,这心仍是抽抽地疼。
她叹了一口气落泪道:“也是我溺爱蟠儿,若是当初在他打死了冯渊之时就对他严加管教, 他也许就不会犯下这等大错。”
“如今,万事皆空……我只求宝丫头能好好的,等以后我死了去地底下见老爷,也能有个交代。”
王夫人抬眼去看宝钗,只觉得这个外甥女沉稳踏实许多,从前她虽有手段、有贤名,但在王夫人眼中那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稚嫩地很。
如今再看,只觉得宝丫头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从前的宝钗,不喜华服玉簪,不喜奢华装饰,屋子如雪洞一般,但她对生活到底还是有几分热爱的;如今的宝钗整个人如同古井一般平静无波,眼中似含着千万年风雪。
一想到宝钗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乃是因薛家逢巨变,接连失了顶梁柱薛老爷同继承家业的长子,王夫人就不住地心疼。
那些个薛家庶支不得如豺狼虎豹一般扑上来将她们孤儿寡母啃食干净啊!
薛姨妈丢了薛家大部分田产商铺的事,王夫人在京中也有所耳闻,但这是薛家自己的家事,自有族老去裁夺,她这个王家人实在是不好管太多。
但如今妹妹同宝丫头又来了京城,王夫人打定主意要好好护住二人。
“你们如今……可有了住处”
薛姨妈羞愧一笑道:“薛家在京城有座老宅子,我同宝丫头住在那就好了。”
王夫人道:“这怎么可以呢,我听说那宅子年久失修,里头不过只留着几个看门的老仆,你们若住进去肯定多有不便。不如就像当初一般,住在我们府上,刚好宝丫头那些姐姐妹妹也想她想得很呢。”
薛姨妈不好意思推辞道:“这太过麻烦姐姐了,我们这次上京一来是到姐姐府上送节礼,二来是查查京城的铺子,待不了一两个月就要回金陵了。”
薛姨妈虽丢了薛家大部分田产商铺,但京城的产业仍牢牢抓在手中,她清楚知道这是她和女儿安身立命的根本。
如今薛家已经没有她们母女二人的立足之地,若能靠上贾家这棵大树再好不过,可穷亲戚寄人篱下……到底有许多难言之隐。
王夫人可以开口挽留,但她如何能恬不知耻地应下呢
王夫人道:“妹妹,我们俩是亲姐妹,你如今也要同我说这见外的话吗”
王夫人再三邀请,薛姨妈仍是不肯点头,最后还是王夫人道:“妹妹,我知道你怕府里头的下人说闲话,可是你好歹也要为宝丫头想一想。”
这话的意思是以薛宝钗如今的身份和薛家如今的地位,想要说一门好亲事怕是希望渺茫。但如果有贾府在其中出力,说不定可以得偿所愿。
话固然无情,可说的道理却是正确无比。
薛姨妈素来疼爱宝钗,如何能忍心让女儿同自己一般认命,将来也嫁给一个商人做妻子,一辈子在那些官太太们面前抬不起头呢
薛姨妈思来想去终是松口道:“多谢姐姐……我如今能指望的上的也就是姐姐你了。您的恩情妹妹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说着,薛姨妈甚至要给王夫人跪下。
王夫人自然是大惊,忙起身将薛姨妈扶起,口中连连道:“使不得使不得!”
宝钗也在一旁暗暗拭泪。
这半年来她同母亲见多了人情冷暖,薛姨妈写信给娘家,回信的是嫂子,说是薛家家事他们一介外人如何能插手,还抱怨薛蟠的事差点牵连上王子腾,没瞧见刘阁老近来越发针对王家了吗。
这一番话真真是冷透了薛姨妈的心,故王夫人的贴心才叫薛姨妈万分感动。
王夫人笑着同宝钗道:“宝丫头,你的姊妹们在省亲园子里也给你留了一间住处,好像是叫什么‘蘅芜苑’,听说里头种了许多奇花异草,应该合你的心意。你就搬到园子里去住吧,刚好二丫头三丫头还有林丫头也在里头,你们几个好一同玩耍。”
宝钗道:“多谢舅母疼爱。”
一听“省亲园子”四字,薛姨妈就反应过来,她忙道:“还不曾恭喜姐姐,娘娘省亲可是体面尊贵的事,只可惜妹妹无缘得见。”
元春封妃省亲这事无论叫旁人奉承几遍,王夫人听的仍是通体舒畅,她谦虚道:“这都是皇上的恩典。”
她又笑着道:“娘娘如今有了身孕,正在宫里头养胎呢。”
同是王家女儿,对比王夫人儿女双全,儿子中小三元女儿封妃位好不得意,薛姨妈就落魄多了。
薛姨妈压抑住心中酸涩,仍是挤出笑脸道:“大喜大喜……这等喜事妹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姐姐好福气……姐姐好福气啊!”
只能叹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旁人的机遇自己也羡慕不来,且安心过自己的日子吧。
-
宝钗虽住进了大观园,每日也同姊妹们一同说话玩乐,但她心中仍惦念着自家的生意。她毕竟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小姐了。
这日大雨,薛宝钗坐车外出去京城薛家店铺查账。
这本不是她应该做的事,但薛姨妈自薛蟠去世后就患上了头风,每逢阴雨天就疼痛不止,连床都下不来,宝钗心疼母亲就自己揽下了这桩事。
京城的铺子虽仍握在薛姨妈手中,但贪婪的薛氏旁支又怎会甘心,他们巴不得“趁你病要你命”,将大房彻底打趴下,将整个薛家都攥到手上。
故那些人私底下都请能言会道的掌柜、账房先生进京劝说仍在薛姨妈手底下做事的人,劝他们改头换面,带着铺子投到他们这方阵营来。
有许多人都被说动了,但也有一些念着早些年薛老爷的恩情,不肯屈服。
宝钗下车,随行的莺儿忙小跑上前撑伞为宝钗遮雨。
大雨滂沱,宝钗鬓边被雨水打湿,她不在意地抹了抹眼角的湿意,踏进了店铺的大门。
这是一家绸缎铺子,也是所有店铺中最赚钱的一家,不过这是从前的事了。因今日大雨,店内的客人甚少,伙计靠着柜台有些昏昏欲睡。
宝钗出示了薛家长房所持的印鉴,里间的掌柜忙迎了出来,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
掌柜身上是一股浓浓的酒味,有些呛人,宝钗掩了掩鼻子,咳嗽了几声。
“东家今日怎么有空来真是令小店蓬荜生辉啊。可是缺什么衣料这几日新从江南进了一批苏绣绸缎,您只要遣一个小厮来说一声,小的就亲自送上门。”</p>
宝钗微微扫视了一圈店铺,只见不少柜子上的油漆都剥蚀了,算账的红木桌更是崩了线,瞧着寒酸得很,店内摆出来的绸缎花色也是老旧俗套的款式,她心里大致有了数。